第1章 我不是主角(3 / 3)

這個十七歲的少年名叫秦安,是秦豆的二哥,是自己的二弟,是村裏人眼中的“二傻子”。三年來,秦麥沒有給他過好氣,因為他覺得,他穿越到這麼個家庭已經是天大的不幸,而這家竟然還有個傻子,於是在秦麥眼中,這個憨傻少年的“傻”就是不可原諒的了。

拴好驢,秦安轉過身來,燭火搖曳中,一家人正在忙活開飯,他卻好似被什麼定在原地,腳邁不開一步,他覺得全身的力氣被什麼抽走了,但那隻攥著趕驢鞭的手卻又比任何時候攥得都緊,攥得鞭子發出了痛苦的低吟,連帶著自己的身軀微不可察地顫抖著。他羞愧,羞愧得想要去死。可他又不甘心就這樣死了,他看向遠處的茫茫夜色,覺得這就是自己的未來,一路走去,點點微光總會是有的,可他心中所希冀的自己命運中的那輪紅日,卻永遠也不會像明日的那輪紅日冉冉升起。萬千紛飛的思緒,終歸於一處,那地方不是別的,正是腳下,正是腳下堅實的土地,正是堅實土地之上的活生生的現實。

“好夥計,”他拍拍驢屁股,輕聲說道,“明兒個開始……”說到這裏,他卻說不下去了。“明兒個開始”怎樣呢?他不知道。他抬頭望望天,深舒了一口氣,走進了屋子。

他臉上擠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大聲說道:“爹,娘,明天我就去李家提親,這個月底就娶進門。”

他娘是個沒什麼主見、什麼事寧可自個吃虧也不肯跟人家哪怕是理論半分、說半句硬氣話的村婦。此時聽見秦麥這句話,高興得隻顧著臉紅,嘴裏一個勁兒地“哎呦,哎呦,這可真是,這可真是……”

他爹呢,是個沉默寡言的壯實漢子,淳樸老實,活像他腳下的土地。他種地種得上了癮,一旦種起地來,那樣子就好像和腳下的土地融為了一體,從不覺得勞累,相反是越種越精神,越幹越來勁,那勢頭,仿佛哪一天不把自個兒也種進地裏決不罷休。但他也倔得可以,倔性比他家裏那隻和他形影不離的倔牛還大,除了種地,他決計不幹任何其他有補於家境的活計,他倒也能鼓搗出幾件響當當的木頭家具,但那也僅限於自己家用,要是說讓他去專門去以此去謀生,可以說是門也沒有。

每當有人問他“家裏這麼多人,咋不去幹些別的營生”,他都會先瞥上那人一眼,然後鄭重其事地看看自己的牛,再若有所思地低頭打量打量自己的兩個膝蓋,最後憨笑著把兩手一攤,那樣子似乎在說:“你看,就是這麼回事。”

隻見他這個時候也像自己的婆娘那樣高興得滿臉通紅,坐在飯桌前手足無措,一會兒兩隻眼睛死盯著桌上的飯,似乎是在詫異這些飯為什麼會在桌子上,一會兒又抬眼望一望秦麥,很是滿意地點點頭,繼而又去盯桌子上的飯,然後又看著秦麥,滿意地點點頭,最後大腿一拍猛地站起,道:“就是這麼回事!”那樣子,就好像“飯為什麼會在桌子上”這個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終於在秦麥身上得到了答案。

“哥,你都沒問過人家就要娶人家進門,你咋知道人家中意不中意你?”秦家二女兒秦苗明知這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卻還是用打趣的口氣提出了這個問題。

此問題一出,隻見他爹秦良木重又坐回木凳上,屁股剛沾到凳麵,又大腿一拍猛地站起,沉聲道:“中意!問過了!中意!”仿佛他這一坐就是為了這一拍一站、說出這幾個字似的。

“哎呦,這可真是……”秦母還是一個勁兒地死抓著“哎呦,這可真是”不放,隻是臉更紅了。

秦豆更是高興得像個知了似的吱吱怪叫,一雙筷子“當當”地敲著桌子,朝這個說兩句,向那個吼兩嗓,嗚嗚噥噥地說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的什麼,家裏其他人也聽不準他在說啥,隻是一個勁兒地互相點頭。

全家歡樂融融,秦麥的目的的確達到了,這正是他想看到的場景。但不知為何在他眼中,他娘那紅糙糙的臉,他爹那散發著一股子牛味的興奮,她妹妹那既表露著高興又想保持矜持的姿態,特別是自己那個傻子二弟,一個勁兒地問這個問那個想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架勢,尤其是他那張傻臉上興奮、詫異、傻勁混在一起的模樣,這一切的一切,在秦麥心中引起地隻是厭惡。

他突然不想娶了,他後悔說出了這些話,一時間他心中重又燃起了抵抗命運的熊熊怒火。至於方才的羞愧感,早已被這怒火燒得一幹二淨。更讓他難受的是他還得忍著,隻得把這充滿全身的厭惡與憤怒擠壓到微笑著的嘴角,並以微笑來掩飾那嘴角的陣陣抽搐。

今天晚上他們一家子人睡得很晚,圍繞著婚娶有關事宜討論個不停,直到夜半時分,各人才各上各床,各睡各覺,各自去編織自己那也許是麥子般金黃、饅頭般醇香的夢。

等到夜深人靜,蛙與蟬也收斂了它們的歌喉,天地間唯有清風拂過萬物的窸窣聲時,夜不成眠的秦麥悄悄走出了家門,他隻是想出來走走,尋一處更廣闊的空間理一理他那難以排遣的萬千愁思。

於是他抬頭仰望:夜空幽藍、星河璀璨,它親切、坦蕩而又遙遠不可捉摸,時刻袒露著自身卻又正因其袒露而呈現出一種迷人的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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