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這個世界上有仙人嗎?”三年前,也就是剛適應、融入這個陌生的世界時,秦麥問過這樣一個問題。
“沒見過。”秦良木左手拉著風箱,右手拿一根尾端炭黑的燒火棍在灶膛裏邊撥弄著。
“修道者呢?”
“沒見過。”
“那聽說過嗎?”
秦良木臉上閃過一絲不悅,停下手中的活兒,說道:“沒見過的東西,沒準。活了四十年了,眼睛比耳朵靠得住,這點跑不了。”說到眼睛,他稍稍睜大了被灶火烤得昏沉蒙矓的雙眼。
此後幾天,秦麥又在十裏八村東捱西問,轉悠了幾天後他得出了一個結論——仙人隻存在於人們的耳朵中。
那過後半年,一則皇帝老兒駕崩的消息像一塊大石頭落在秦麥的心中,夯實了他原本對“世間無仙”的鬆鬆軟軟的認識。要是真照人們說的那樣,這位老皇帝“活了八十歲,真是長壽啊”,那這世上就不可能有仙人或修道者了。在這個世界,活到八十歲就算長壽了,何況還是皇帝,如果這個世界真能修仙修道的話,正常情況下,貴為帝王,隨便修行一下,即使荒淫無度,活他個三五百歲也還不是十拏九穩。八十歲的話,碑文上不刻上“英年崩殂”四個字就算不錯了。
秦麥尚未死心,眼睛比耳朵靠得住,聽來的終究是聽來的,風一般看不見摸不著,他決定去走走看看,這天,他牽出了那頭他一直以來視而不見的缺耳驢,就這樣,一人一驢一包袱,一顛一晃悠地上路了。
一個多月後,這一人一驢一包袱回來了。一去一來,驢瘦成了狗,人瘦成了猴。一人一驢再也撐不住,秋雨中倒在了離家三裏的地頭。
那天,村裏的李有福出村辦事回來,大雨中隱約聽到驢斷斷續續的叫聲,循聲而去沒走幾步,隻見一頭黑驢正縮著身子耷拉著頭立在雨中,真是奇了怪哉,李有福繼續往前走,心中正自納著悶,下一刻他便瞪大了雙眼,抬起手狠狠地在臉上來回抹了幾下,似乎是要抹去臉上的雨以便看清前麵的狀況,他也真的看清了:驢身下有個人。李有福趕忙跑了過去,隻見這人的上半身仰麵躺在驢肚子的下麵,雨水衝刷著驢身上的汙垢,嘩啦啦全流到了那人的身上、脖子上、臉上、嘴裏,看來是這驢是想替自個的主子擋雨,哪成想一片好心化作了汙黃之水。
李有福拍了拍驢屁股,將那人扶坐起來,撥開貼在他臉上的頭發,不由得“呀”了一聲,這不是失蹤了一個月的秦麥嗎!他立馬背上秦麥,可如此一來就騰不出手來牽驢了,於是他放下秦麥,將驢韁係在自己胳膊上,然後又去蹲下背秦麥,這一下猛蹲,由於韁繩太短,直接把那本就餓得站不穩的驢連帶著拽倒了。這樣一來可就費勁了,一人一驢費了好些功夫,終於磨出了默契,驢成功地站起,李有福也成功地背上了秦麥。
三裏路說長不長,可在雨中泥濘的土路上背著個人走,還是走了將近半個時辰才到秦麥家。
往小了說,李有福幫了秦麥一個大忙;往大了說,李有福救了秦麥的命。
自那次出走歸來以後,秦麥便過起了一人一驢田間閑逛的生活。這一逛就是兩年。
一人一驢正在田間閑逛:風清雲逸,麥浪金黃,溫和的陽光輕輕撫熨著靜好的歲月,槐花的清香中聞得到永恒與無限。
“秦麥,你知不知罪?”天地間,一個渾厚而寥廓的聲音響起。
暴雨驟降,八方昏冥,無數雨滴竟也長出了嘴巴,一齊朝著他說:“你知不知罪,你知不知罪……”
“我有罪嗎?”秦麥問問他身下的驢。
“無罪。”三耳驢回答道,那聲音竟是從第三隻耳朵裏麵發出來的。
“我無罪。”
“還不知罪!”一尊巨大的金色佛像降臨天地。
“秦某出身貧寒,修道千載,曆盡辛苦,大道有成,好不容易陪我的驢兒過幾天逍遙快活日子,你個禿頭,竟來敗我興致。如此,我秦某也就不客氣了。”
“千載修道終是客,歸鄉無路劍空鋒。劍名歸鄉,思歸之情不滅,則劍意無窮,老禿子,你可知道何謂千年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