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泥灣到阿拉爾,尋訪“時代楷模”張富清的戰友們
高立英 衛雨檬 程 雪 王傳峰
時間的風沙,把戰士雕刻成了農民
有時候,遙遠需要用腳步才能真切體會。
在西部的遼闊土地上,記者一直奔波在路上:先沿著河西走廊乘坐一夜火車,抵達新疆烏魯木齊,再換乘飛機向西南穿越1000多公裏到達阿克蘇,而後再經由高速公路奔馳近2小時,才抵達天山南麓阿拉爾市的金銀川鎮。
很難想象,多年前,359旅的大多數官兵是用腳板丈量出這麼遠的距離。
坐火車,乘飛機,換汽車……多年後的今天,記者一路追尋著這支部隊的足跡。
這個坐落在戈壁綠洲懷抱中的軍墾小鎮,全稱是“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第一師第一團金銀川鎮”。在小鎮的南泥灣小區,記者見到了95歲的白玉倫老人。
“我是第一野戰軍第二縱隊359旅718團1營機槍連的戰士。”老人用顫抖、有力的聲音告訴記者——他是359旅的兵。
老人說的是地道的陝北方言。70多年前,他從延安參軍入伍,一路跟隨359旅,最後落腳在新疆,再也沒有離開。
70多年過去,時光在老人的臉上留下溝溝壑壑,戈壁的風沙將他曾經高大強壯的身軀吹得幹枯瘦小。
當潔白的長絨棉開遍金銀川的時候,有多少人能夠想到,那個步履蹣跚行走在田野邊的杖拐老者,曾是這塊土地的拓荒者?
又有誰能想到,那個頭戴寬邊草帽、手搖蒲扇的納涼老人,年輕時曾是勇猛的戰鬥英雄?
時間的風沙,已經把戰士雕刻成了農民。在人們的視線中,這個滄桑的老人再平凡不過,平凡得看不出他曾經在戰場上衝鋒的樣子。
多年前經曆過的槍林彈雨,仿佛已經湮沒在歲月中。
老人的兒子拿出一頁泛黃的薄薄信紙。“4枚獎章,以示我在有生之年的唯一留念,並代表我一生的經曆和光榮。”老人在20年前就立好遺囑,至今未做更改。
紙上藍黑色墨水的味道早已消散,短短數百文字裏,老人分配了自己最寶貴的“財產”——
4枚獎章,膝下四子,剛好一人一枚;4本“優秀黨員”證書, 4個孫子孫女,一人一本。
白玉倫的4枚獎章,串聯起這名359旅老兵大半生的經曆,也串聯起他所在部隊的英雄足跡。
白玉倫到359旅時,已經是1947年。他沒有趕上這支部隊曆史上第一次轟轟烈烈的大生產運動。
在阿拉爾市的359旅屯墾紀念館,記者從一幅幅老照片中,找到了359旅在南泥灣留下的那段傳奇歲月。
1944年的夏秋之交,陝甘寧邊區的延安南泥灣一片火熱。美國攝影師哈裏森·福爾曼來到這裏,用鏡頭記錄了359旅官兵邊戰鬥邊生產的場景——
一代戰將王震和官兵們一起在田埂上席地而坐。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意。
艱苦創業時代的笑容最有感染力。在那個理想高揚的年代,將士們的笑由心底生出。即便是失去手臂的戰士,仍笑得那麼開懷……
在359旅,誰身上沒有戰火留下的傷疤,誰沒有落下艱辛勞作的傷痕。無論是戰場拚殺,還是田間勞動,每一種傷痕都是伴隨他們一生的無形勳章。
白玉倫老人手捧那枚已有鏽跡的“解放西北紀念章”,眼睛濕潤了:“我是1948年2月在瓦子街戰役中火線入黨的,我的入黨介紹人是3排副排長,姓張,河南人。”
在金銀川鎮718團屯墾紀念館裏,講解員井筱琳把記者帶到了一張名為《解放酒泉 進軍新疆》的老照片前。
在解放戰爭即將取得全麵勝利的時候,白玉倫和戰友們接到了開赴新疆的命令。
白玉倫隨部隊翻越祁連山,受重傷掉了隊,一路拽著騾子尾巴,拄著炊事班的擀麵棍,到達了酒泉。
1949年10月1日,酒泉的廣場上,359旅718團的官兵們參加了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千人大會。
看著照片上密密麻麻的身影,井筱琳若有所思地說:“不知道我的爺爺是不是也在這些小黑點當中。”
在這些小黑點中,找不到那位姓張的副排長,他已經犧牲了。
在這些小黑點中,找不到2營戰士張富清的身影。他的連隊還在急行軍,要2天後才能到達酒泉。
在這些小黑點中,也找不到1營戰士白玉倫的身影。那天,白玉倫和戰友們在山村的一間土房前,圍攏著一台收音機。
四周安靜極了,戰士們似乎聽到了自己呼吸的聲音。
終於,收音機裏傳來期待已久的聲音——“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隨之而來的,是身邊戰友和收音機裏傳來的長久歡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