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功赫赫的張富清被一次又一次嘉獎、表彰為“人民功臣”“戰鬥英雄”,記“軍一等功”“師一等功”“團一等功”……無論是軍功章,還是獎狀和證書,他認為那不是屬於他自己的。沉甸甸的軍功章和燙金的證書本該屬於那些曾經與他並肩浴血奮戰,卻倒在戰場上的戰友們,而他隻是比戰友們幸運,在槍林彈雨中活了下來。張富清心疼啊,每一次被表彰、嘉獎,他都會想,和犧牲的戰友相比,自己有什麼資格張揚呢?
特殊的軍禮
轉業到地方後,他取出部隊發的皮箱,把昔日的烽火歲月和赫赫戰功一並封存。皮箱拎在手中似有千斤重,張富清將箱子鄭重地放在家中最高的一個位置。他站在那裏,以最標準的軍姿向自己的戰鬥歲月獻上一個軍禮,而後將記憶塵封,用一把鎖頭將那段血與火之歌鎖了起來。
這一鎖就是60多年。
張富清因工作調整離開的那天早上,十裏八鄉的鄉親們翻山越嶺趕來送他
張富清回了一次老家,這是他自1945年離開後第一次回來。那一年,二哥作為家裏唯一的壯勞力,被國民黨抓走當了壯丁。張富清用自己換回了二哥,後來成了國民黨部隊的挑夫、夥夫、馬夫。當他在瓦子街戰役中被“解放”後,沒有選擇領銀圓回家,而是主動要求加入中國人民解放軍,最終成長為一名堅定的共產黨員。9年過去了,小腳母親康健,二哥已經娶妻生子,30歲的張富清卻還沒有成家。家鄉一個叫孫玉蘭的婦女主任仰慕英雄,在媒婆的言說之下,願與張富清共結秦晉之好。
那時的張富清已經作出選擇,到祖國需要的地方去。那一年,他和妻子坐船逆水而上,前往湖北恩施來鳳縣。張富清被分配到城關鎮擔任糧管所所長。來鳳是生產貢米之地,這裏出產的大米品質特別好。糧管所負責向城裏人供米,要用水磨碾米,生產的過程中米就會分細米、粗米和糙米。一天,一個幹部來買米,找到張富清,說要買細米。張富清說,大家買的都是糙米。那幹部說,細米好吃,口感好。張富清一聽,心裏動了一下。他把目光投向窗外,排隊買糧的群眾用口袋裝著糙米,他覺得自己可以為百姓做點實事。年底,他買回兩台打米機,讓縣城居民吃上了精米。
1959年,35歲的張富清在恩施地委黨校學習兩年後,被派往三胡區擔任副區長。他二話不說,帶著妻子和孩子們就上任去了。這個時候,張富清突然接到一封從老家陝西洋縣發來的電報:母病,盼歸。但山高路遙,這裏與老家遠隔千裏,交通不便,來回往返需要一個月的時間。當時,區裏辦了一個財貿係統的培訓班,他負責,實在走不開。思忖良久,張富清決定留下來,他東拚西湊借了200塊錢寄回老家,附上一封長信,勸慰母親安心治病,並一再保證等忙完這一陣子就回家看望她老人家。過了沒多久,老家的電報又來了,告訴他:母親走了。那一晚,張富清向著家鄉的方向長跪不起。他內疚啊,生他、養他、教他的小腳母親走了,作為兒子,不但沒有床前盡孝,就連最後一麵都沒有見上。張富清號啕大哭,向著老家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
“文化大革命”期間,張富清的生活工作也受到影響。一家人從三胡區委大院搬出來,擠在一個四麵漏風、搖搖欲墜的小木房裏,旁邊是個鐵匠鋪。張富清被扣發工資,隻有基本的生活費,一個月隻有二十三斤半的糧食供應。
不久,張富清再一次被下放,這次是一個更加偏遠的小村莊。他白天做苦工,夜裏就睡在牛圈上方,木板上墊一層薄薄的稻草,與跳蚤、臭蟲、蚊子睡在一起。一次,妻子孫玉蘭讓兒子去給他送衣服。兒子走了一天,終於到了父親下放的地方。天黑了,兒子隻能住在那裏等第二天再回家。回到家裏,兒子邊哭邊將父親的境遇告訴媽媽,孫玉蘭心疼得直掉眼淚。兒子一邊抽泣一邊轉述張富清對家人的叮囑:日子不會一直這樣的,一定會好起來的,要相信黨,相信國家。
1975年,51歲的張富清恢複工作,調往酉水上遊古鎮卯洞公社任副主任。年過半百的張富清以時不我待、隻爭朝夕的勁頭全身心投入工作中。他帶領鄉親們修路、開荒植樹、辦畜牧場,他要把丟失的十年找回來。以前卯洞公社的高洞管理區(現高洞村)沒有公路,隻有一條修了近十年卻未曾修好的路基,那是高洞通往外界的唯一道路。張富清帶領施工隊伍沿著酉水的支流,步行來到了指揮部,和民工一起吃住在懸崖峭壁之上,同吃同住同勞動。修路中遇到很多難題,張富清與大家一起掄大錘、打炮眼、開山放炮,和大家一起手挖肩抬。兩年多的時間,他既當指揮員,又當戰鬥員,使高洞終於通了公路。四年後,張富清因工作調整離開的那天早上,十裏八鄉的鄉親們翻山越嶺趕來送他,這是人民群眾給予一名真正的共產黨員的最高禮遇。
1979年,張富清調回來鳳縣城,先後擔任縣外貿局副局長、建設銀行來鳳支行主持工作的副行長,直到光榮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