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劍

稍息,立正!

張富清,抬頭、挺胸、收腹,五指並攏,中指緊貼褲縫,眼睛平視前方,向前,這是你到中國人民解放軍359旅718團2營6連的第一個軍姿。記住了,永遠要衝在最前麵!

那是1948年的四月天,現已95歲的張富清仍清晰地記得。那時,陝北塬上的野花遇春初綻,連長李文才英姿勃發地走了過來,立在他麵前,像一座塔,拍了拍他的肩膀。張富清“啪”地行了一個軍禮,“連長好!”

我們是戰友,也是同誌……從那一刻開始,“同誌”這個嶄新的稱呼融入了張富清的思想,改變了他的命運,改寫了他的一生。

張富清心疼啊,每一次被表彰、嘉獎,他都會想,和犧牲的戰友相比,自己有什麼資格張揚呢

中秋節過後,塬上的風帶有幾絲蕭瑟的秋意。

傍晚,張富清倚在村頭石碾旁打盹,他實在是太困了。一場戰鬥剛打完,他疲憊至極。修整間隙,身子剛倚上石碾,他就睡著了。剛結束的澄城、邰陽之戰,太慘烈了,張富清的6連戰友大半壯烈犧牲。耳邊有響動,睜開惺忪睡眼,一看周圍好多陌生麵孔,都是新補上來的戰士。

連長李文才大聲喊道,“四班長!”

“到!”張富清一躍而起,應道,“連長,什麼任務?”

“今晚進攻永豐城,你們擔任第一突擊隊。”李文才指著兩位國字臉、身材魁梧的戰士說,“他們倆歸你指揮,你們組成三人突擊組,你任組長,趁著夜色摸進永豐城,炸掉敵人的碉堡”。

“是!連長。堅決聽黨的話,保證完成任務!”張富清朗聲答道。

“還有,給我活著回來!”

暮靄四合,玉米地裏傳來蟋蟀聒噪的鳴叫,長一聲、短一聲,對即將降臨的血雨腥風渾然不覺。天徹底黑了,夜色是最好的掩護。突擊組每人背兩個炸藥包,胸前插滿手榴彈。張富清一揮手,出發!

3名勇士匍匐向前,跨過壕溝,順利抵達城牆處事先偵察好的敵人視覺盲區,搭人梯爬上了城牆。

時間一分一秒逼近約定的時間,突擊組3人分頭從4米多高的城牆一躍而下。張富清落地時,幾個敵人圍了過來,他端起衝鋒槍迅速掃射,將敵人打倒。激戰中,他突然感到頭皮像被大錘猛地砸了一下,一陣眩暈。顧不上細想,張富清一點點迂回靠近敵人的碉堡和防線,穿過鐵絲網,穿過路障,目標就在正前方。張富清耐著性子,向前,向前,終於抵達碉堡。他在黑暗中找到一個絕佳的爆破位置,用刺刀挖了個土坑,先將8枚手榴彈放進去,然後把炸藥包覆在其上。一切準備就緒,張富清旋開手榴彈的蓋子,扯住事先拴在引線上的一根長布條,瞄準時機,看好地形,順勢往山坡下一滾,撤退的同時拉響了手榴彈。“轟隆”一聲巨響,第一個碉堡被炸毀了。

第一個碉堡被炸,永豐城立即亂成一片。此刻,張富清正擔心著另外兩位戰友。按照約定,他們會同時起爆,但是此時,他並沒有聽到其他爆炸聲。他像一匹孤狼,隱蔽在草叢中伺機行動。現在的任務是去解決第二個碉堡,剛才的爆炸吸引了更多的敵人火力。敵人意識到危險,卻不敢貿然走出碉堡,隻能從碉堡的射擊孔向外漫無目的地瘋狂掃射。張富清沉著冷靜,他仔細觀察夜色中子彈的飛行弧線,選定了一條安全的匍匐路線,悄悄地接近目標。子彈在耳邊呼嘯而過,此時,張富清心中隻剩下他對連長的承諾:“堅決聽黨的話,保證完成任務!”張富清安全潛行到第二個碉堡前,如法炮製。“轟隆”一聲過後,第二個碉堡又被他炸毀了。

拂曉時分,總攻開始。大部隊衝上來,二營六連攻上來,七連、八連也上來了。突擊隊炸毀碉堡,為總攻辟出一條血路,永豐城頭插上了鮮豔的紅旗。槍聲漸漸地平息,戰場一片狼藉。張富清在人群中焦急地尋找熟悉的麵孔,但是一個也沒有!

“連長呢?那個拍著自己的肩膀讓他活著回來的連長呢?那是自己的入黨介紹人,是第一個稱自己‘同誌’的人!”“突擊隊的戰友呢?我聽到了引爆的炸彈聲。我們的任務完成了,你們在哪裏?”

張富清焦急地尋找著,可是他失望了,沒有一張是他熟悉的臉孔。情急之下,他又陷入了昏迷。後來,團政治處的人告訴張富清:“那天晚上,為了攻下永豐城,團裏一夜傷亡了8個連長。連長犧牲了由副連長代,副連長犧牲了由一排長代,一排長犧牲了由二排長代……”永豐城,成為張富清心底永遠的痛。

不久後,張富清跟隨大部隊挺進新疆,一路解放寧夏、甘肅,與西北馬步芳、馬鴻逵的軍隊決一死戰。此時的張富清已經是二營六連的副排長,他時刻牢記連長李文才說過的話,“一定要保持人民解放軍的軍姿,聽黨的話”。張富清所在的359旅在蘭州城作為戰略候補的突擊隊,打開了縱深的突擊麵,為後續的進攻開辟了道路。這期間,又有許多戰友倒在炮火硝煙中。

1949年10月,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旗在天安門廣場冉冉升起!那時,張富清和他的359旅戰友,正跋涉在去往新疆的路上,穿越戈壁沙海,翻越雪山峻嶺,把五星紅旗插上帕米爾高原。南疆的匪患平息之後,已經是1953年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