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有你在星河長明(2 / 3)

她嘴角微微地彎了一下,麵上依舊毫無表情地埋頭繼續喝湯。

聶莛宇見她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也不知她這會心裏在想什麼,看她沒反對,以為她是同意他做這門生意了,也便不再說了。

匆匆吃完飯,他去樓上拿了簽合約用的印章,他回來就是為了拿這個的。

席錦書正坐在沙發上喝茶,見他拿了印章又要離家,她眸眼微動了下,沒有製止他。

倒是聶莛宇剛走下樓梯,就聽到樓梯口的電話鈴響,沒等席錦書起身,他率先拿起電話接了起來。

“您好,思南別苑,請問哪位?”聶莛宇客氣地問道。

那頭停頓了下,良久傳來幾聲咳嗽,一聲幹啞的男音傳來:“我找席錦書小姐。”

所有打到這個別苑的電話,找席錦書的都會稱找小聶太太,或者聶三少奶奶,獨獨這個人,帶著莫名地固執說找席錦書小姐。

這兩種稱謂,代表著兩種身份,一種是與聶莛宇有關,一種是與他無關。

似乎嗅出了對方對自己的敵意,聶莛宇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將電話拿給了走過來的席錦書。

席錦書去聽電話,是周垚玉打來的,跟她想的沒差。

許是咳得厲害,周垚玉話說的並不多,隻是告訴她,他已經跟父親談妥,曹家渡的鋪子歸席錦書了。

席錦書對他道了謝,掛了電話,發現聶莛宇還沒走,正立在一旁看著她。

她覺得奇怪,不由得多嘴問出了聲:“你不趕時間嗎?”

聶莛宇指了指一旁安靜的電話機,似笑非笑道:“是個男人,小聶太太不跟我介紹一下?”

席錦書微微地眯起眼來:“你想認識?”

“倒也不是很想。”某人口是心非道。

席錦書難得低笑一聲,道:“是周家少爺,周垚玉,我在英國留學時的朋友,你興許認識他,他高中跟你念的是一個學校。”

聶莛宇訝然地挑了挑眉,雙手插在褲兜裏,身子探前,盯著席錦書仔細地瞧了一把,問:“你連我讀什麼高中都知道?我怎麼感覺小聶太太好像很早就關注我了。”

他的臉湊得她很緊,說話的時候,她都能感覺到他的呼吸撲散在她的臉上。

席錦書的臉不禁燙了起來,她往後退了兩步,避開了他灼熱的目光,反問道:“怎麼?你難道不知道我念什麼高中嗎?”

“知道啊!聖約翰女高。”

“那不就得了,夫妻之間本就該互相了解,不是嗎?聶先生。”席錦書強裝鎮定道。

聶莛宇直起了身子,表示讚同地點點頭:“小聶太太說的是。”

“好了,我走了,你早點休息,不用給我留門了。”他對她瀟灑地揮了揮手,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門。

席錦書站在樓梯上,透過窗戶望著他離去的方向,眼眸黯了下來。

【3】

第二天一大早,席錦書就去彙豐銀行上班了。她到那的時候,整個銀行除了清潔大媽外,都沒有其他人。

席錦書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整理了下文件,又擬定好要跟周家簽約的合同,然後九點剛過,她拿著合約匆匆離開了銀行,去了周垚玉家,跟他父親簽完了合約。

周垚玉要留她吃午飯,席錦書借銀行還有事婉拒了。

從周家出來,她反倒沒有先前那麼急了,她先是去了陳記包子鋪買了幾個包子,當作午餐,又去滿記喝了碗甜粥,最後又去唱片行買了張新唱片,等她再度回到彙豐銀行時,已經是中午十一點多。

席錦書從黃包車上下來,發現身後跟她的人還在,鎂光燈反射的光刺得她不發現那人也難。

不知這又是哪家報社的記者,估計是入行不久,還不知道怎麼跟蹤人,偷拍起人來也不知道藏著點。也不知道這個人這會來偷拍她是不是跟聶莛宇的那些花邊新聞有關。上海灘到底有多少閑得沒事幹的人整天在操心她跟聶莛宇的感情生活。

席錦書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扔了五塊大洋給車夫,然後抱著東西朝銀行大門走去。

還未進門,席錦書就看到了守在銀行門口的日本憲兵。銀行大廳裏聚滿了慌張的員工,幾個日本兵在暴力地打砸著行內的東西,誰也不敢上前阻攔。一個身形寬闊的男人站在大廳中間,背對著大門,抬頭看著大廳牆壁上的字畫。

席錦書當即皺起了眉頭,不用那個人回頭,她也猜到了這不速之客是誰。

雖說她早就料到加藤會上門來找她的麻煩,但她沒料到他來找的不是她家還是彙豐銀行。

這日本人就算權勢再大,可彙豐銀行畢竟是英國人的底盤,他們可真猖狂,也不怕得罪英國佬。

席錦書加快腳步走到了銀行大廳,將手中的東西交給了一旁的秘書,直接上前朝加藤質問道:“不知道加藤先生這是在做什麼?我行若有業務上得罪先生的地方,先生盡管找我本人撒氣就可,何苦對無辜的死物下手呢。”

加藤轉過身來,臉色鐵青地瞪著席錦書:“席小姐,你應該知道我這麼生氣的原因。”

席錦書一臉鎮定地看著他,裝傻道:“恕錦書愚昧,不知哪裏得罪了先生。”

“席小姐,你不願意與我一起做生意也罷,為什麼要搶走我要的店鋪。你這樣做,會不會欺人太甚了些。”加藤怒氣衝衝地朝席錦書道。

席錦書不以為意地輕笑一聲:“原來加藤先生說的是曹家渡的鋪子,抱歉了加藤先生,我不是故意要搶你的店鋪,曹家渡的鋪子我早在先生之前就已經跟周少爺談過,想要買下來跟他合作生意。不信你可以去問周家少爺,我與他在英國留學時就是很要好的同學,如果我們雙雙回國,正愁沒地發展,我們兩家又本都是生意世家,雙方都有店鋪,一起合作生意是很正常的事。先生何必為這種事動氣,上海灘那麼大,你若想做生意,除了曹家渡的鋪子還有很多鋪子,你大可去租其他鋪子啊!”

“席小姐,你話說的漂亮,誰不知道你們席家在上海灘手伸得多遠,這上海生意好的店鋪,不是被你們席家給霸占了,就在榮家手裏,你不給我租,我難道要去問榮老爺的租鋪子嗎?榮老爺一向跟我們日本人不合拍,你是要我自取其辱嗎?”加藤怒紅著眼道。

“不不不,加藤先生你誤會了,我完全沒有這個意思。我們做生意的講究和氣生財,若先生你不嫌棄,我可以把曹家渡的生意分你一些,隻要先生願意跟我轉做汽車租賃而不是賣煙土就行。不是我瞧不上你們賣煙土的,是錦書一介女流,從不碰大煙這種東西。祖上沒做過這種生意,我不熟悉,也不想摻和。”席錦書坦然道。

加藤被她氣得不輕,手指著她,咬牙切齒道:“人人都知,我加藤賀司是煙土商,你讓我不賣煙土跟斷我財路有何區別。席錦書,別以為你是彙豐銀行買辦,又是席家小姐,就真的能在這上海灘隻手遮天,現在,連你們蔣先生都要看我們日本人的臉色。所以席小姐,你別給臉不要臉!”

席錦書淡淡一笑,彎下腰來:“加藤先生言重了,錦書不敢。”

“哼!你給我等著。”加藤氣憤地甩手,帶著人走了。

席錦書目送著他們離去,臉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從容地跟旁邊的人吩咐道:“讓人把大廳收拾一下,繼續工作。”

“是,席小姐。”

在彙豐銀行,所有人還是叫她席小姐,因為這裏是她的地盤。

席錦書沒有急著回辦公室,而是朝混在人群中一個背著麻布包,英倫打扮的少年指了指,道:“那邊那位戴帽子的小哥,你過來一下。”

被喊住的那個人逃跑的腳步頓了下,回頭,有些尷尬地朝席錦書一笑,咧著嘴問:“席小姐,你是在叫我嗎?”

聲音軟綿綿的,倒不像個男人。席錦書走上前,仔細地打量了會那人,眉眼清秀,唇紅瓷白,沒喉結,是個小姑娘。

雖說喊人家小姑娘,她也年紀沒比人家大多少。

席錦書這會沒空去追究這記者的性別,她指了指記者背包裏藏著的相機,直接問道:“剛才那群人打砸的一幕拍了嗎?”

記者愣了下,然後趕忙點頭道:“拍下了拍下了。”

“很好,你們是哪家雜誌社?”

“花蕾,新開的,專作花邊新聞。”記者就怕她不知道,詳細地解釋道。

席錦書打斷了她,她知道這個雜誌,最近寫她跟聶莛宇的事最多的就是這家雜誌社的報紙。

“好的,我知道了,把今天拍的全部發出去吧,包括彙豐銀行被砸的一起登報,明白嗎?”席錦書伸手拍在記者瘦弱的肩膀上,黑眸緊緊地盯著她說道。

明明席錦書沒有對自己發火,可小記者還是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迫感。

人人都說這個席小姐跟上海灘的其他姑娘不一樣,見到了真人,小記者覺得那些人說的沒有錯,這席小姐身上有股其他姑娘沒有的東西,她想想叫什麼來著,哦,對了,是氣場。

怪不得人家能當上第一銀行的買辦呢,果真是異於常人。

小記者看席錦書的目光瞬間變得崇敬起來。

席錦書沒再理會她,說完該說的,她抱著自己買的唱片離開了銀行大廳,朝辦公室走去。

她“噠噠”的高跟皮鞋聲踩在堅硬的大理石地麵上,就像踩在了銀行裏每個人的心上。

經過加藤賀司剛才那麼一鬧,彙豐銀行裏的所有人都不禁為席錦書擔心起來。他們雖不清楚席錦書到底怎麼得罪了加藤,但他們很清楚得罪日本人的人都沒什麼好下場。

可隻有席錦書知道,該擔心的那個人不是自己,而是加藤。

她跟席老爺學做生意時,最先學會的一點是,任何事情都是占得先機者贏。

加藤現在才來找她,說明是她贏了。

【4】

自從沈妍筠離開上海之後,陳江君便成了百樂門裏的新頭牌,當紅程度比沈妍筠在時還厲害。除了會跳舞外,她還會唱歌,性格活潑嬌俏,很得男人們喜歡。

每天晚上七點,百樂門一開門,舞女們剛上台熱完場,就有人開始點她出來表演。

人紅了架子也就大了,一般等那些紈絝子弟把價加到了她心裏的數目,陳江君才會出來,要麼唱一首歌,要麼陪出價最高的那位跳一支舞,不會表演更多,就直接回她的包廂休息去了。若有人還想她作陪,隻要舍得出錢,價錢到位,便可成為她的入幕之賓。

當晚得不到她陪伴的人多少會感到有點遺憾,可正是這些遺憾才使得越來越多的人想要去爭搶她。

不過今晚不一樣,聶三公子談成了筆新買賣,他把整個百樂門都包了下來,在這開舞會慶祝此事。

百樂門的老板李璨恒跟他情同手足,幾乎每天都黏在一起,今個好兄弟賺錢,他自然也跟著高興,喊了陳江君過來給到場的諸位老板助興。

以前沒聽過陳小姐唱歌的,現在可以聽個盡興,以前沒機會跟陳小姐跳舞的,今晚也可以盡情邀請。隻要大家高興,陳小姐就不會喊停。

大家都在誇李老板大方,但也有人說這是李璨恒精明,聶三公子辦舞會,來的可都是上海灘商界有頭有臉的人物,哪個兜裏沒少裝錢。老板們都好麵子,回頭陳小姐把大家哄高興了,那小費能少拿嗎。陳江君再金貴那也是百樂門裏的姑娘,可比不得那些豪門宅院裏的小姐,她收的錢再多都是要交給李璨恒的,回頭這人情給李璨恒做了,這錢也給他賺了,他能虧嗎?

想來也是,老跟聶三公子混在一起的人能蠢到哪裏去。

聶莛宇坐在二樓的牡丹廳,眾所周知,那是百樂門最好的包廂。從樓上望下去,可以看到整個大舞台。

此刻,陳江君穿了件金絲繡花的真絲長裙,頭上別著朵金玫瑰,正風情種種地站在舞台上唱著《夜來香》,台下數十張圓桌都坐滿了客人。賣花跟賣香煙的姑娘熱情地穿梭在人群之中,問老板們要不要買點什麼。

有人買了花扔到了台上,被穿著高跟鞋、露著細腳踝的舞女們用踢踏舞步瘋踩著,花爛了,也沒有人覺得可惜,因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舞女們那裸露在亮閃閃短裙外的兩條白花花的大腿給迷住了。那是一雙雙多勾魂的長腿啊,不知纏在身上,又是怎麼一番銷魂的滋味。

牡丹廳內,包廂的門敞開著。從浙江來的劉老板站在外麵的欄杆前,一邊抽著煙,一邊欣賞著舞台上的美女們。

李璨恒拿著杯紅酒站在他的身旁,一雙精銳的眼眸掃過金碧輝煌的大舞台,微笑地朝劉老板道:“劉老板若瞧中底下誰了請盡管對李某說,我讓她上來陪劉老板喝幾杯。”

聞言,劉老板連忙擺手道,一張圓臉漲得通紅,憨厚道:“不用不用,李老板,我這人就眼饞,看看就行。”

“劉老板難得來上海,不用跟我客氣。”李璨恒喝了口紅酒,笑著道。

劉老板繼續擺手,羞澀道:“真不是客氣,李老板我就跟你說實話吧,實在是家中有悍妻,我就算有賊心也沒那個賊膽啊!”

劉老板話音剛落,李璨恒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轉過頭看向坐在包廂內閉目養神的聶莛宇,調侃道:“看來劉老板果真跟聶三公子有緣,非但生意能做到一塊去,就連這畏妻也是一樣的。”

劉老板一聽覺得奇了,走到包廂內,激動地看著聶莛宇問道:“聶三公子家裏也有悍妻嗎?”

聶莛宇正閉著眼聽歌,聞言,緩緩地睜開眼,嫌多嘴地瞪了李璨恒一眼,轉過頭對著劉老板微笑道:“悍妻倒不至於,我家那位太太是個通情達理的人,知道男人在外要麵子,所以不怎麼幹涉我的事。所以,與其說我畏妻,倒不如說我尊重她。她給我麵子,我也自然不能讓她太沒了臉麵。”

“聶三公子話說得好聽,可最近上海灘的花邊小報可不是這麼寫你倆的。現在都在傳你新婚後,夜不歸宿,常常待在我百樂門過夜,整日與舞女歌女混跡在一起,還有人寫你倆要婚變的。若這叫給席小姐臉麵,我也真要為席小姐叫屈了,她這臉麵也忒不值錢了。”李璨恒在旁不忘繼續損好友道。

聶莛宇臉上依舊掛著微笑,他繼續道:“那些都是無聊記者捕風捉影,是不是真的,你倆不是最清楚嗎。我這陣子是待百樂門沒錯,那也不是怕劉老板無聊,陪他解悶麼。”

“對對對,三公子說的沒錯,這事我可以給你作證,若你家太太問起,我去給你說。”劉老板很是仗義道。

聶莛宇皮笑肉不笑道:“那倒用不著。”

李璨恒冷笑地“切”了聲,嫌惡地別過眼去。

他最看不得聶莛宇在他麵前秀他跟席錦書恩愛,這讓他特戳心窩子。若是席錦書出現在前,他倆真像聶莛宇表現得那般郎情妾意,那當年聶莛宇為什麼要招惹沈妍筠,又為什麼要娶她,為什麼又任由她在上海消失。

對於沈妍筠當年出軌他人的事,李璨恒從來就沒有相信過。那個女人雖然出身不好,可心氣比誰都高。她連他都看不上,怎麼會輕易看上別人。當年若不是她選擇聶莛宇,他輸給了他最好的兄弟,換作其他男人,他都不會讓人帶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