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沂說:“謝謝。”
她把雙手從褲兜裏抽出來,放在嘴邊嗬口氣暖暖,又用力地搓熱了,伸過去輕輕地揭開那道隔離生死的白布單。
她把被單掀到她胸口的位置,蓋好,還仔細地掖了掖,就好像他無數次為趙光光蓋被子一樣。
然後她騰出雙手,輕輕撥開趙光光的頭發,摸上她的臉。
她並不覺得那是趙光光。
她平時晶瑩剔透的麵色變得枯黃泛青,薄薄的一層人皮好像脆弱的紙一樣覆蓋在支離的骨骼上。
眼窩深陷,眉骨卻腫著,右邊眉骨和發跡線之間有一個洞,周邊清理過,裏麵凝固著褐色的汙血,粘連著凝在一起的頭發。
江清沂捧著她的臉仔細看她,俯下身跟她身體貼著身體,她看她的眉目鼻梁,顴骨下巴,就仿佛她從未看過她一樣。
她的右手經過她額角、臉頰、留在她單薄的肩膀上,一下、一下地捏。
然後他騰出左手,沿著她的左半邊身體一路下滑,下滑,下滑,經過她膝蓋的位置。
然後她驀然閉眼,用頭頂抵在趙光光的肚子上。
雲欒煜麵色慘白地站在那裏,目光久久地停留在趙光光的臉上。
他再也無法等待趙光光長大,然後像一個王子一樣地,去迎娶她。
他們的最終離散,是旋律如歌的一首小步舞曲,那是他潦草人生中難得的歌唱。
從今往後,再也無人欣賞。
直到江清沂忽然站起來轉身離去,雲欒煜也並沒有去追她。
他走近趙光光,好像江清沂一樣輕柔地把白被單拉起來,閉上眼睛親吻她的額頭,然後給她覆蓋好麵目,仔細地掖好,這才向值班員欠身致謝,一個人轉身離開。
他疲憊不堪地走出太平間,就看見泥頭車司機跪在地上,趙茜扭開頭去,司機整抖著聲音哽咽著跟江清沂說:“我真的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想要撞她,”
江清沂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好像莫名其妙似的上來拉了他一把,用幹枯的聲音說:“調錄像。”
泥頭車司機懵住了:“什麼?”
江清沂閉上眼睛,再睜開,重複了一遍說:“調監控錄像,我要看監控錄像。”
她甚至忍耐地看了一眼泥頭車司機,告訴他:“不是看你,看電單車。”
她掏兜摸手機,發現手機碎了,正當她捏緊拳頭幾乎要捏扁手機的時候,雲欒煜把自己的手機遞過來。
江清沂說:“沒用,我認識的人你不認識。”
雲欒煜冷笑一下:“是麼,別的人我不認識,警察恐怕是認得的。”
調監控錄像能看到什麼呢?
對雲欒煜來說,調交通監控不難,他想也沒想,直接找了自己朋友,朋友什麼都沒問,讓他們直接去看錄像。
江清沂他們甚至是被警車接去的。
他倆威風八麵又狼狽不堪地鑽上警車,江清沂忽然停頓了一下,對趙茜說:“你倆都回吧,我跟欒煜處理就行,你倆歇著,後頭有什麼事兒我叫你們。”
她說話的口吻溫柔,表情平靜,但是字裏行間都帶著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