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劍器行(3 / 3)

門在冰兒李溶與魚尚宮之間關上了,冰兒最後看見的是魚尚宮用身體擋在門縫之間。

她不敢回頭,亦不敢流淚,她知道紫衣局的宮人們都活不成了,而這麼多宮女無端喪命,隻是為了救她和李溶兩個人。所以,她不能死,她不能辜負她們用生命來交換的存活的機會。

兩人手握著手,用盡全力向前飛奔著。用力逃,用力逃,想要逃到天之涯海之角。

終於,身後不再有喊聲和馬蹄聲,到了荒野之中的樹林裏。不知身在何處,天地悠悠,四野茫茫。後已無追兵,前方的去路卻又在哪裏?

冰兒鬆了口氣,“休息一下吧!”

李溶卻忽然跌倒下去,這一倒下去,便再也站不起來了。

冰兒大驚,連忙扶起他,滿手鮮血,她驚愕,這才看見李溶身上被折斷的箭。箭是李溶自己折斷的,為了不讓冰兒知道,為了能讓她逃出宮的包圍。

箭射入身體太深,已是不能拔出來。

冰兒怔怔地看著那箭,為什麼?到了最終竟會是如此的結局?

李溶的臉色是失去生命的死灰,連嘴唇也是死灰色的,他卻還在笑,笑著拭去冰兒臉上的淚痕。“哭什麼?總算逃出來了。”

冰兒道:“可是你……”

李溶道:“你的命很珍貴,十幾個宮女、魚尚宮、黃小磊、秋張二妃再加上安王的命才能換出你一個人的命,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

“隻有我一個人還活著,那有什麼意義?”

“有意義,你是在替我們活。把我們這麼多人的命都活在你一個人身上,若是你死了,我們便也白死了。”

“我不想離開你……”

李溶將她攬入懷中:“我也不想離開你,真的不想。”淚水終於奪眶而出,他一生唯一愛過的女人,最終的結果卻是生離死別。

他卻仍然勉強自己笑著:“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

“什麼?”

“我答應了秋張二妃,她們是大,你是小,你隻能排行第三,你不會怨我吧!”

冰兒亦流著淚笑了:“我怎會怨你?我本就進門晚,而且能做安王妃是我的福氣,三王妃很好,隻要能嫁你為妻便很好!”

李溶似放下了心中大石,頭輕輕垂了下來。

冰兒仍然抱著他,感覺著懷裏的人漸漸無力,身體漸漸變冷。淚水幹了,她不再流淚,她隻是靜靜地抱著李溶,似要抱到天荒地老。

皇宮之中,李瀍正在為煙織解開頭上的發髻,長發飄垂,李瀍撫摸著手中的發絲,仍然是絲綢般的光滑,但為何,總覺得有些不同了。

他道:“愛妃,你的頭發……”

煙織低低道:“若是我要你陪我一起死,你會否願意?”

李瀍一怔,煙織轉過頭,兩人目光交織,那雙冰眸中充滿絕望與悲傷。李瀍的心便也慢慢地沉了下去,一直沉下去,似沉入無底深淵。他如有所悟,低低地道:“若是你死了,我自然不會獨活。”

煙織嫣然一笑:“那我們便也約好了,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李瀍還是第一次見到煙織的笑容,他不由地怔住了。煙織笑了,這笑容是他一直期盼的,正如他所預想的那樣,煙織笑起來比不笑之時更是美上三分。但是,為何看見這笑容,他卻更加悲傷?他驀然將煙織擁入懷中,用了太大的力氣擁抱她,若是別人,隻怕早已經呼疼了。

煙織隻是任由他抱著,身上的疼痛又如何?遠不及心裏的疼痛。

她低低地道:“宮裏的煉丹師為皇上進獻了一些延年益壽的丹藥,臣妾去為皇上拿來。”

李瀍這才鬆開煙織,煙織悄然起身,披散著長長的黑發,如同沒有生命的幽靈。她行動無聲,走出寢宮,暗夜之中,一個人靜靜地佇立。

煙織道:“給我藥!”

那人將手中的托盤遞給煙織,托盤上隻有一個小小的銀瓶。月光漸漸爬上那人的臉,站在黑暗中的人,正是光王李忱。

煙織接過托盤,若有所思,忽然笑道:“殿下還記得嗎,曾經許過我一件事。”

李忱點點頭:“是,我答應過你,若是我能當上皇帝,便為你做一件事。”

煙織道:“我現在便告訴殿下吧!”

“是什麼事?”

“殿下登基後,請為王涯大人平反。他不曾謀反,他們全家都是枉死的!”

原來,她是王涯的家人。李忱點頭:“你放心,這對於我來說易如反掌,我一定會做到。”

煙織笑笑,低低地道:“謝謝殿下!”

她轉身走進寢宮,那背影正如千百年來每一個宮中女子的背影。她終將消失在曆史的塵煙中,如同史冊縫隙間那一個又一個連名字都不曾留下的女子。

三年後,李瀍因服食過多仙丹駕崩,廟號唐武宗。皇太叔李忱登基,是為後世所知的唐宣宗。

才人王氏自縊於武宗屍體前,贈為王賢妃。甘露之變中枉死的大臣們皆得以平反昭雪,隻是眾人屍骨已寒,若是地下有知,不知會否欣然。

長安郊外,冷月清輝,一名身披鬥篷的女子敲開了一間小寺院的門。寺中隻有一老一小兩個和尚,開門的是小和尚,見到女子雙手合什道:“您又來了。”

女子點點頭,低低道:“我想看看他。”

“施主自去便是,小僧正在服侍師傅做晚課。”

女子道:“是,你不必陪我。”

寺中隻有一間佛堂,佛堂之後便是一個小小的院落,院中,七零八落地散布著五六座墳墓。女子一直走到一座墓前,那墓前被清潔得十分幹淨,連雜草都不大有。墓碑上寫著兩列字,一列是:李諱溶 長安人氏。在這列字下,還有一列小字:李魚氏諱冰兒三夫人 合葬。

女子輕輕地撫摸著石碑,已是三年光景,魚尚宮曾經說過要她離開長安,但她終究不曾離開,隻因她舍不得棄他而去。

在墓前徘徊良久,拔去幾顆新長出來的雜草,她低低地道:“我改天再來看你,要對大姐二姐好一點,她們畢竟跟了你那麼久了。”

抬頭望向天空,滿天繁星,每到這樣的夜晚,她便會身不由己地來到他的墓前。隻是無論如何寂寞悲傷,她卻仍然活著,而且也會繼續活下去。

她起身,悄然離開小寺。不會有人知道,安王殿下的歸宿竟是在一個不知名的小寺院中。

這樣也好,唯有她和他兩人心知。

離了小寺,她立刻向前飛奔。或是因心中悲傷的原因,這三年來,武功竟大有進境。很快,到了一片大宅之前,她輕輕一掠,便上了房頂。

她所著的是黑色鬥篷,將鬥篷掩住臉麵,便如溶入了黑夜之中。過不多久,一個黑衣人自夜色中奔來。他是官府通輯的獨行大盜,因武功高強,無人能捉住他。

他奔到大宅之前,一躍上牆,忽然見白光一閃,一把短劍向他直刺過來。他一驚,連忙拔刀蕩開短劍。刀劍交擊的瞬間,他看見暗夜中女子淒豔的雙眸。

他心裏一動,竟是個女的。

劍並非握在女子手中,而是係在紅綢之上。女子揮舞紅綢,劍便向他襲來。這是什麼兵器?他不曾見過,難道這便是傳說中大內的不傳之秘劍器?

他一刀向著女子當頭劈下來,女子竟不躲不閃,他心裏大喜,隻要這一刀劈實了,這可愛的小腦袋就要搬家了。

這念頭才閃過心頭,他忽覺背心一涼,不知何時,女子紅綢上係著的短劍竟已經到了他的背後。

他全身的力氣驀然消失了,手中的刀再也劈不下去。

女子冷冷地注視著他,眸中映著月色,更加淒豔欲死。他張開嘴,喃喃道:“你是誰?”

女子低低地道:“我姓魚!”

“魚……”

手的紅綢一收,短劍回來,帶著血色。

“你是誰?”臨死前拚盡全力地喝問,他想知道自己死在誰的手中。

女子的手下意識地握住衣袖中那小小的春曉悠然塊,她是誰?她早已死了,她卻仍然活著。她道:“我叫魚曉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