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記者與書(1 / 1)

記者如果一直在基層“窮”跑,也許報道連篇累牘,但他的認識水平卻未必能上得去,等到了老年,等想把一生采訪心得結集出版,往往就隻能感慨傷心了。

記者是寫文章的。他們和書的關係怎樣?讀不讀書?

寫不寫書?同樣寫文章的其他文化人。和書的關係又怎樣?讀不讀書?寫不寫書?

答案原則上都是肯定的,但具體分析起來,情況又有不同。

記者在練筆時,總得閱讀相當數量的書,總得磨練自己分析事物和反映事物的能力。一旦進入了工作狀態,忙碌常常達到不由自主的地步。除了少數的傑出者,一般記者很難再有係統學習的機會。寫文章(包括“就事說事”的報道)能夠在本報發表,就算稱職。如果晚年能有表現其一生成就的著作發表,就算是額外收獲了。

書,究竟又是什麼?書,應該是文章的集合與升華。在這一點上,記者不能與其他文化人有根本的例外。記者寫的書既是用記者眼光反映外部世界的表現,又有對記者這一行業內部規律的總結。作家有自己需要閱讀、體悟的書,作家應該寫自己應該寫的書:既有反映外部世界的,也有總結內部世界的。記者,理論上應當同樣——一方麵為了成為好記者,應當如饑似渴地閱讀足夠數量的前人著述;同時也應該在寫文章的基礎上,把認識某個領域、層麵的心得寫成“記者之書”;此外,還可以向後輩傳授“記者之道”,寫成專業性很強的書。這樣講,從理論上應該是站得住腳的。

站得住腳的理論,在實踐中卻很難做到。造成這種“現實”的,是一個既真實、同時又應該認真思索的情況。

記者的“忙在前庭”超過了其他任阿文化人。記者隨時需要走出編輯部去“跑”。其辛苦既有體力的,更有腦力的。

要反映時代脈搏在各個領域中跳動的個性和共性。即使跑斷了腿,大概也不能說工作就已到家。幾十年正反兩方麵的經驗,我以為,記者如果一直在基層“窮”跑,也許報道連篇累牘,但他的認識水平卻未必能上得去,他的文章雖然一時鋪天蓋地。但轉瞬就會煙消雲散。等到了老年,等想把一生采訪心得結集出版,往往就隻能感慨傷心了。

我是新聞世家出身。父母都是當年《大公報》的名記者,雖說是風雲一時,但依然不能逃脫曆史規律。母親從1980年開始臥病,8年之後去世。在這段時間內,她先後出版了3本選集。其中大量的是新聞,少量的屬於文學。

她屬於那一代名記者中的幸運者。為什麼會這樣?因為她早就注意到把個性和共性結合一道,把新聞手法和文學筆法融彙一道。她是個“沒理論的人”,隻知道瞎摸索、瞎闖。抗戰中毛主席到重慶,她在100多位新聞記者的競爭中獲得優勝。她描繪毛“像是個來自鄉野的書生。在張治中的客廳裏,一切對他是那麼陌生,一隻蓋碗被他失手打碎……”這種敢於擷取典型細節的手法,真實表現了毛的質樸和真誠。母親的這篇東西,在新聞界流傳了幾十年。母親所幸的是,自己的努力與新聞規律暗合了。

那個時代有更大的記者,比如徐鑄成。他是“總主筆”級別上的人物。尤其是在“文革”之後的10多年,他先後出版了三四十本書,海內外暢銷,很具有“那個時代的記者”的權威性。能不能說他就是中國的李普曼呢?

還有從記者轉向作家的蕭乾,畢生著述四五十本之多,足跨新聞、文學兩界。當記者,是第一流的記者。當作家,也是第一流的作家。

為什麼會這樣?可能是他們注意“忙在前庭”的同時以最大的努力去一邊“先綠後囤”。抗戰時期,母親在重慶采訪途中,每遇到日寇的轟炸,一邊急忙躲進防空洞,馬上又靠攏燈光,去閱讀蘇俄的進步小說。她早年的文章、習作,常常得到葉聖陶、沈從文二位先生的修改。原稿一直完好地保存著,並交給後輩記者去體會。

我想,徐鑄成、蕭乾等位在“先綠後園”方麵,肯定比母親有更大的成就。所以說,記者如果離開了書,就很難成為大記者,越是在本職崗位上忙碌,就越可能會把青春付諸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