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生命中的虛幻感是伴隨我們存在的力量。
92．我在一所新辦的學校，更願意關注校長的精神麵貌。而在一所有長久曆史的學校，我則把目光投向校園中的枝枝丫丫。
93．有一所著名大學邊上的“優質中學”，是那樣的堅硬、簡陋，但是，在它幾乎所有窗戶邊上都可以看到街對麵一座古老的教堂，似乎精神的榮光都蘊蓄在這裏了。
94．我片麵地認為，一所好的學校邊上，往往有一座教堂或者寺廟。我也願意在教室的窗口或長廊上能一眼就望到那樣的風景。
95．現在我常常困擾於閱讀的速度趕不上遺忘。很多書合上之時，那些“躍然紙上”的思想與美好的語詞也消失了。
96．我要以蝸牛的方式，通過記錄留存一些自己爬行過的痕跡：歎息、冥想。緩慢地積攢火焰的餘燼。
97．我更願意抄錄下保羅·策蘭的《死亡賦格》，遊刃說“寫作的最高境界就是抄襲”，我想抄錄應該更輕鬆、笨拙而高尚一些。
而保羅·策蘭也適合我經常帶著，時時讀，不為了走進，而是過眼，“那是策蘭的語詞世界，雖然隔著漢語的磨砂玻璃，他的語詞仍然是一種穿刺。”
98．布萊希特曾寫道：
這是什麼時代，這時
談論一棵樹都幾乎是罪惡，
為什麼對這麼多的屠殺保持沉默！
99．在“三鹿奶粉”事件背後，其實不是簡單的誠信危機，它幾乎就是一種屠殺。
在山西無數的災難背後，它幾乎也就是一種屠殺。
在我們大地上這樣的屠殺持續地進行著。
這是個體生命價值的危機，是屬於每一個人的死亡事件。
100．個體生命無限地被貶值，災難便抬頭了。
101．災難成了我們生活的一部分。所有還活著的人是一種幸運。
102．已經很久了，我沒有耐心地去記下那些零零散散飄過我心中的事物。
昨天夜裏，其實也就是台風影響中的中秋之夜，我站在鄉下房子的窗前，從不遠處兩幢房子的間隙，看到遠處閩江的一片隱約可見的暗光。我隻是很久地注視著，幾乎什麼都不想。
103．有時，你是如此地感受著某種不自在、別扭。
各種喧囂對生活的侵襲，你以為這一切都是突然的、意外的、暫時的，很快你就知道不是這麼回事，然後你就承受著這些，不斷地承擔著更多的這一切，你奇怪自己的耐心吧。
104．無論怎樣的耐心，都是宗教性的。
105．今天從電視裏看到漳州某個區一所村小學，因為原有的五位教師調走了三位，校長也調走了，隻剩下兩位教師，孩子上不成學了，家長對著電視鏡頭訴說著痛苦，很簡單，“隻要有老師就行，隻要孩子們有書讀就行。”
我不由自主地想到那7年中花掉的5000多億，同時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可恥”這兩個字。
106．你油然而生的總是激烈的情緒，這既是病，也是一種無法根除的毒。
2008.09.17
107．以三鹿毒奶粉為標誌，正式宣告了中國食品安全體係的崩潰。其實在它背後的恐怖程度遠遠大於我們有限的所知。你會很茫然地想，該怎麼辦呢？該吃什麼才安全呢？而真相是這一切問題都隻有死結，我們直觀看到的是，情況正在越來越嚴重，人心也越來越險惡，而所謂的管理者不但不可信任，它本身就是問題的根源與症結。
108．如果真相不能曝光，被揭示，那真相就不可能成為“真相”。所有對真相的掩蓋都是別有用心，也是可恥的。但是，現在這樣的“可恥”卻成了某些管理者的首選。
109．謊言由來已久，謊言助長了災難，也加劇了災難，謊言是我們生活中最可怕的“常態”。
110．某種東西保護著謊言的盛行。
111．那些因謊言而獲利者，一直有計劃地製造著謊言。
112．是撒謊能夠獲利使人心越來越險惡。
113．當對食品安全的信心崩潰的時候，我們仿佛生活在與世隔絕的孤島上。
114．可是，最可怕的屠殺總是從心靈開始，從日常生活開始，從嬰兒開始。
115．那些傷了母親的人，那些使母親陷於絕望的人，其實就是人民公敵。
2008.09.17
116．已經很久沒有記下自己在學校的觀感了。
有時是不忍心。不忍心記下孩子們那樣的生活，我看到的那些生命場景。
117．不管怎麼說當我出發之時總是有點“意氣風發”，也許就是因為要主動應對那些任務，據說那是一種被“期待”的狀態。
118．沒有想到半夜兩點多才到達河南西北角著名的林縣（也就是現在的林州）。而第二天的活動早已安排好了：早上七點就得起來，先是兩節語文與數學，然後是一個小時多的即席評課，下午則是兩個小時麵對教師的講座。晚上也不能空著，麵對的是兩千多位學生父母的家庭教育報告會。一直站著。我也像孫紹振先生一次在“1+1讀書會”作講座之後說的那樣，“我首先要感謝我自己的腿”！
119．我比較驚訝的是，一年級那個班竟然有90個孩子。說是“比較驚訝”，其實是一種克製。
幾乎所有的班級學生都在80人以上。
他們說這些情況是比較普遍的。有些高中班生數達到了120人以上。
我聽說山東等地情況大體也是如此。
120．有兩位校長憂傷地對我說：“這些年城裏人口暴增，卻沒有增加過一所小學。”
121．還有一位朋友告訴我，當初設計教室時就是按現在的學生數設計的。
122．我注意到一個從未發現的細節：數學課時，教師讓學生上台參與活動，叫的都是靠過道的學生。因為他們出入最為方便。
你坐在教室的什麼位置上，也具有某種“命運感”。
123．我對校長說：你一定要時刻記住，給90個孩子上課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信，你可以自己試試看。
124．我見到兩所“巨型學校”的校長都有點未老先衰，如果我們還有點良知，我們又身為校長，真的很難避免衰老得特別快。
125．還有一件值得記下的“小事”：朋友因為要主持我的報告會，教育局長召開的學校安全工作會不能去，就派了一個主任，結果沒一會兒主任來電話，叫他要火速趕到，局長說沒到會的校長要先寫檢查，再靜候處理。
哈，這樣的事是不是常上演呢？
126．我直觀地想，我們這個民族太不愛自己的孩子了。
127．我馬上又想到，不能說這個民族不愛自己的孩子，而是這個“體製”太不愛“別人”的孩子了。
128．我想到，這個不愛，也許正是很多罪惡的源頭。
129．不過，我還得繼續前行，像羅傑斯說的那樣，無論何時都努力去做一個建設者。
從林州到山東的泰安，要在高速公路上走五個小時，我說，我不能叫苦。
130．我記下的是“阿巴斯”式的詩情：
濟南的雨也停了
山中空蒙蒙
去泰安的路上
見到一兩顆星
131．今天我想起自己的旅程，又“阿巴斯”了一下：
天黑了想著你的錯
你舌尖的舞蹈
隻是一杯摩卡
鐵軌上蝴蝶
它的翅膀使
急駛的火車
在一秒前停下了腳步
2008.09.24
132．古人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後人一直把它讀成通過讀書，你自然就能握有黃金屋和顏如玉，讀書成了一種手段、一種工具。
我更願意把它看成：書中，它就有黃金屋、顏如玉，或者黃金屋、顏如玉，它隻在書中。讀書，它其實就是一種物質的獲得和肉體及審美的滿足。
133．這是某種意義上的精神“自慰”或精神的意淫，這樣的趣味其實還是讓人頗有共鳴的。書代替了我們在現實世界中攻城略寨的衝動與需求，在退守中成為白麵書生、成為“手無縛雞之力”卻自得其樂、對世界無害的一種綠色植物。
134．茨威格有句名言：我在咖啡館，或者我在去咖啡館的路上。全世界的咖啡館都把它作為自己首選的格言，愛咖啡的人也從中獲得了慵懶生活的依據。與此同時，那些愛讀書又怕孤單的人，也把咖啡館當作自己的書房。在藍山與摩卡美妙的香味，服務生殷殷得體的照料中，書成了生命得以短暫逃逸的幻景。
135．據說有位飽讀之士，一生讀書數萬冊，卻一無所創、一無所用，被同時代人譏刺為“書櫥”。而在我看來，這位飽讀之士還是令人羨豔，首先他衣食無憂，也不須汲於功名，他生活的時代還應該是太平盛世，世事紛擾能夠止於書房之外，他內心的澄明、通達與堅定，實在令人仰止，所學即所得，所得皆不必有所用，讀書就是生活，讀書就是信仰，讀書也成了生命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