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幸福是一個複雜的總和(五)(1 / 3)

在澳大利亞,我共坐了四次澳大利亞維珍航空公司的低價航班。我得到一個直接的體會,在澳大利亞坐飛機我感到安全多了。首先它一飛高度就是一萬兩千多米到一萬三千多米,受氣流的影響小多了。其次除了起落之外,一路上係好安全帶的指示燈始終沒有亮起來,也沒有人不時地提醒“現在飛機受到高空氣流影響,正在顛簸,請大家係好安全帶,收起小桌板,在座位坐好,在係好安全帶指示燈熄滅前,飛機上的衛生間暫停使用”。我不明白國內同樣的飛機,為什麼隻能飛高一萬米之內?這次從悉尼返回香港,坐的仍是國泰航空公司的大飛機,也隻飛高一萬一千多米,路上不時顛簸,而從香港到福州,坐的是東方航空公司的飛機,幾乎就像波浪翻滾的大海上的一葉扁舟。上次許錫良說他現在坐飛機已經沒那麼害怕了,我知道許先生在給自己壯膽,不能笑他,其實我們坐飛機時都得給自己壯膽。我們一位博友還有一個更“可愛”的故事,那次從越南返回,飛機顛得她花容失色,驚恐地緊緊抓住邊上的學校書記的手不放,後來總算不那麼顛了,書記就對她說:“你看,還好有我在呢,你回去還是寫申請加入組織吧!”(時間久了,也許是我記性差錯,這個故事可能就是我杜撰的,如有雷同,純屬巧合,請勿對號入座。)

所有過去的時間都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你再也難於做任何細致的分辨——一片蔚藍的遠方。趙趙說,她見過很多的海,“很久以前北戴河海水的藍,藍得嬌嫩。看過地中海的藍,藍得接近藍色理想。也見過青島比較美麗的海水顏色”——現在她還能分清楚它的“波濤的花紋”嗎?現在是否步履匆忙,很久沒有坐到海的跟前一訴衷腸,話語細細碎碎?

我也曾是一個對海深深熱愛的人,有一段時間甚至見到所有描繪海和海上生活的文學作品我一律購買,我願意自己成為一個海洋詩人,一個走在陸地上心中也時常波濤蕩漾的人。現在我隻願意自己享受震驚、從血管中不斷湧現出“可愛的詞句”,同時也享受自己對海的恐懼和羞愧。有一次,我曾夢見自己在海麵上飄浮,驚恐萬狀。後來我突然醒悟這就是我對海最真實的內心感受。有一年我和我的老師去湄洲島,我讓老師和我一起乘坐快艇“出去轉一圈”,我至今仍然記得老師的驚慌,他說自己來自北方,“對海始終有一種敬畏”,我後來才能理解敬畏也是一種強烈的痛苦。

那天坐飛機從悉尼到澳大利亞東北部的凱恩斯,在空中飛行了三個小時,就是為了看看據說是世界上最美的“大堡礁”。輪船在海上行駛了一個多小時,因為前一天被太陽的暴曬,夜裏又奇怪地失眠,不時的大雨和風浪使我無比眩暈,就等著“爬上”美麗的礁石,使自己能夠緩過氣來。沒有想到輪船在大海的某一處停下了,我這才知道所謂的“大堡礁”是海底世界的珊瑚礁,需要潛入水中十多米之後才能一睹芳容。當我穿戴整齊,正要“進入”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突然把我製服,“這海就像是最後的海”,“它的波濤像是來自死亡的世界”,我迅速而羞愧地退出了。海上的行程像是一次真正的受罪——“封閉的門後麵,無數隱形的門深藏著自己的風景,宇宙在那裏做著眩目的舞蹈,那裏的優雅和自由從此你永遠不知道。”

後來我一直回味著驚恐退縮的那一瞬間,我從失去中得到的是對自己的同情和嘲諷。說實在現在回憶起來我仍然感到十分喪氣。

現在我坐在離凱恩斯大堡礁比夢境還遠的家中的書房,是我的回憶性文字開始閃爍。

生活又縛上了它早就準備好的繃帶。

當我再說“現在”時,我已經開始了焊接得沒有縫隙的辦公室生活。其實是繼續。其實是漸漸地從頭腦中剔除遠處幻景和紛亂的迷思所構成的雜音。下午和彼得宋通了電話,他正陷於一件讓他希望一早醒來變成一隻甲殼蟲從而得以解脫的困難之中,我說不管怎麼說你是見過世界的人,彼得宋則回答說我們的眼睛總是要讓心靈受到傷害。哈哈,我們的眼睛,如果什麼都看不到,我們一定會更相信自己已經生活在天堂之中,相信唯一的、無限英明的、至高無上的統治者使我們變得如此愚蠢而膽怯,想來自有它的道理:我們順從於自己“曆史性”的角色,從而避免了因為激烈的痛苦而走上毀滅之路。卑微、盲目成了一種保護色?

嗬,你不要聽從我信口開河、信馬由韁。有時我根本不知道將要繼續下去的寫作到底要把自己引向何處,我是一個幻聽者,總是在聽、在聽,同時懷疑所聽到的,我總是一次又一次地醒來、醒來,直到真的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