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幸福是一個複雜的總和(四)(1 / 3)

這幾天不時收到福州某區委宣傳部“元宵詩會”的短信,最新的一條是:“您好,由區委宣傳部和區文聯主辦的詩歌朗誦會於2月12日(元宵節)上午在溫泉公園酒吧舉行。望於當日9:00準時到場。”前幾天的短信是征集5首短詩,說是要印刷成小冊子,大概是供朗誦會用吧。我極少參加詩人的活動,現在漸漸也忘記了自己“詩人”的身份。如果沒有這幾則短信還真不知道某區還有一個叫“文聯”的機構,不知道他們這麼“重視”這一個元宵節。從毛時代的延安時期開始,有一部分詩人便主動地劃歸“組織”監管了,今天這種情況仍在延續,隻是“組織”方麵也“與時俱進”地要在酒吧舉行詩朗誦,同時還廣發邀請,暫時也不問你的“政治色彩”。

這一天一早就有人管你喝的酒水,想必是一件好事。還有人會刻意選擇一些與“政治”無關的詩朗誦,就是領導的即席講話就像我們經常看到的——也“有趣多了”,“我們幾乎可以成為朋友”——當然是在工作之外的時間。想必這一切也不錯。作為詩人大概也不必過於認真“為誰”以及“和誰在一起”所進行的詩歌朗誦。不過當我這樣寫作時,我恰恰意識到的是自己的“意識形態”,漢娜·阿倫特曾寫道:“在‘黑暗時代’中人應當采取何種恰當的態度,這些以及類似的問題,對於我所屬的這一代人來說當然是特別熟悉的。”隻不過我始終不變的“潔癖”,經常總是使我迅速跳到“自己這一邊,我試圖能夠理解自己這樣固執的脫節與尖銳。我當然最常思考的就是“你是誰”這個問題,不需隱瞞,我尋求的不是答案,而是持續的、日趨嚴峻的自我詢問。

一個人如果碰到過真正的悲傷,他很可能一輩子都不願意走出這樣的悲傷。你也可以把這樣的情緒看作是誇大之辭,問題不在於你怎麼看,而是這個世界根本就是你離不開的,無論以何種方式,世界總是在你的心靈之中,你的心靈永遠是你生活的負累。你不能不說有的人特別適於承擔這樣的負累,誰知道,那些混亂、野蠻和冷酷,那些最終屬於一個人的對自己命運的洞悉和肯定?

昨晚睡覺時我有點害怕,時常我害怕的都不是自己的疾病,而是要比這簡單得多:我最為害怕的是自己的鼻子不能呼吸,有時寧願在夜裏坐上幾個小時,為了不至於在黑暗中透不過氣來。我吃過感冒藥片,耐心地等待著倦意慢慢湧現,直到完全支持不住,能夠一頭紮入睡鄉。其實我從小就對局促而封閉的房間感到恐懼,但不知為什麼,隻有感冒鼻孔不能透氣時,這樣恐懼的記憶才又會轉化為恐怖的現實。有時,我想,我死的時候,也一定不希望是在透不過氣狀況下進行的。哈哈,這樣的要求又哪裏是一個人能夠提出來的?

早上醒來發現身體的情形還不錯,比我期待的還要好。很快我就像一個“觀光客”所能做的那樣,坐在海邊上了。身上塗抹了防曬霜,手裏還拿著數碼相機。

其實海總是那樣會使你產生一種熟悉的驚訝。隻是它更為透亮、晶瑩,仿佛沒有雜質,有意在你的眼中變得與你所常看到的有所不同。這是一種媚俗。見到海時,我的腦袋裏跳出的竟是這個詞。每一次看到海都是挺費勁的,這一次當然更為特別。那些海鷗也不飛,呆呆的站在海灘上。大家都有點呆,衝浪的、戲水的、看海的、甚至上半身全裸著曬太陽的女郎。太平靜了,生活。時間仿佛停滯了,我知道這是一種危險的幻覺。現在不是該做什麼,而是寧願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有時四處太安靜了,我就忍不住想大力喊叫幾聲,滿街都是相當裸露的女人,我就想要是一個人控製不了自己那該有多可怕?我們一直生活在各種強製和禁忌之中,總是缺乏經驗,總是無法真實地傾聽內心的聲音,使生命遵從自然得到平衡地成長,於是我們經常變得自己也了解不了自己,也理解不了為什麼會為這樣可笑的一閃念而感到恐懼。毫無疑問,在我的身體中收藏著品種繁多的類似的恐懼。我們也樂於成為對自己生命的“審醜者”,傾盡心力的總是怎樣才能不使情況變得更糟,仿佛生命從來就身處可怕的懸崖——是的,這是一種義務。

現在我知道了這個城市——連綿七十公裏“銀白的沙灘”,這個長度多少有點讓我意外,怪不得一路可以看到那麼多為遊客準備的租車行。城市之名“黃金海岸”想必也是恰當的。我已經說過,無論在城市的哪條街上,你都可以聽到自己能聽得懂的語言,看到那些“自己人”的臉孔。不過你決然看不到東亞的少女也會像澳大利亞少女一樣三五成群坐在街旁,什麼事也不做,甚至彼此也很少交談,隻是不時地對視一下,淺淺一笑,就那樣一小時兩小時坐著。在我這樣熱愛“憂愁”和“痛苦”的人看來他們是那樣的“異己”,我不知映現她們眼眸中的世界為什麼如此地適於她們,這是我虛妄的猜測,更為可靠的則是,無論所思所見,我都知道自己是另外的人,事實也是這樣,有時那神奇的大自然還讓我不安,太多的思慮阻隔了我短暫的能夠獲得的對美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