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已經坐在機場裏等待飛往悉尼的飛機。時間提早了很多。這個城市也是一樣,什麼都需要提前預訂,我們因為預訂得太晚,合適時間去機場的班車已經沒有座位。我已在博客貼了一則短文:在這個國家當不成“差不多先生”。是啊,這個國家,從酒店到機場一路仿佛都在花園和幻景之中,你甚至不忍閉目養神,坐火車、汽車去哪兒都是這樣:眩目得讓你精疲力竭,我已在“體製和晦暗”中生活太久了,我可憐的已經四十多歲的眼睛這些天惡補得太厲害。
機場也是很簡樸,人並不是很多,這裏的安靜使人很難相信這個50萬人的城市一年能接待500萬的訪客。早到也有好處,你可以看停機坪上鮮豔無比的飛機。豔麗是這個國家的色彩。看過幾個免費博物館,它的曆史太短了,又沒有戰爭、大災難、強人統治,因此真不知道黑暗和恐懼是怎麼回事,倒是晚間的電視常播靈異和恐怖片,哈,生活中大概隻剩下對“恐怖的想象”了,時不時刺激一下過度安逸的神經。
那些過度“傻乎乎”快樂的澳洲人,他們隨時準備對你露出燦爛的笑容,這樣的笑容有時也會令我羞愧,我怎麼就沒辦法習慣性地笑起來呢?那天參加珍妮家孩子的生日派對,珍妮的先生在我拍照時還對我做了一個嘴角上揚的手勢,可能他不願有人拍出來的照片也那麼愁苦吧。他當然很難理解一個中國中年人複雜的心事,無從知曉“苦命文化”對一個人麵貌的形塑。他已經長成這樣了,哪裏是一個月澳洲陽光所能改變?連連來澳洲已經五年多了,他的朋友梯姆說初見之時,以為連連的臉是一張苦難的木偶,就是現在連連差不多還是這樣,如果你不刻意微笑、你獨自一個人,你的臉是不是輕而易舉地就把你的內心完全敞亮了?
卡夫卡曾說,我害怕受的罪不夠,害怕對不起自己的苦難。一個稍有良知的中國人,麵對這五六十年曆史中哪一個災難能夠不淚水漣漣?我已經活到四十多歲,我知道很多不幸在我有生之年看不到昭雪的一天,現在我經常會想起這些事,經常要流淚,為自己的民族,為被邪惡居心所刻意掩藏的血跡,為無數像我一樣不服從卻極其無奈的軟弱者。
現在我正坐在悉尼所住酒店樓下的路旁等著女兒。下午五點左右,正是這裏下班的時間,又是周末,路上都是行色匆匆回家的人。我想到那天參加從墨爾本到“海難海岸”十二門徒石的一日遊,一部車20個人來自不同的9個國家,當導遊一一報出國家名字時,“China”這個音節,第一次給我特別異樣的感覺,不僅是苦澀,甚至還混雜著一絲的羞愧。美國、韓國、加拿大、新加坡、丹麥、澳大利亞、法國、英國,“中國”無論怎麼和他們排列,在那一瞬間在我看來,都是一個異數、一個例外。尤其是當你置身於異邦時,這種感覺真的突顯得令你驚訝,“我來自一個沉默的國家……我心中升起思想致命的撞擊”。
我身旁就是酒吧,很多澳大利亞人已開始慶祝自己的周末,路旁不時有人擁抱告別,也有戀人相擁親吻。再過去一點就是悉尼的中央車站,環城火車、短途火車和長途火車把人們帶到各自的目的地,火車站的門口有一排的塑像,標題是“國家英雄”,前幾個世紀的各種開拓者。一個老先生過來向我微笑一下,和我一起坐,他一邊抽煙一邊看著街景。看他有60多歲的樣子,還穿著製服,顯然也是剛下班。這裏的老人個個看上去都慈祥、有尊嚴和風度,當然還有快樂的笑容,他們一到六十歲便人人享有每周280澳幣的退休金、免費醫療和數不清的各種優惠折扣,他們是真正幸福的安享生活的人。
老人不會有心情看一個中國人塗塗劃劃寫些什麼,抽完煙就走了。我也聽不懂周圍的人都說些什麼。這二十多天,大概是我“聽”得少、說得更少,看得多、想象得更多的生命中特殊的“空檔”,我不斷地冒犯生命的經驗,我得到了很多滿足——一場夢而已。
為了不影響人家酒吧做生意,我走到街對麵坐在一個生卒年齡是“1565-1615”英雄雕像下。他是一個西班牙人,後來到了澳大利亞。這會兒身旁則是一家街頭小花店,在悉尼這樣的街頭花店隨處可見,情人節那天我看到一束玫瑰的賣價是一百澳元,相當於人民幣六百多,表達愛意真的很貴。今天則便宜多了,不到澳幣十元,沒辦法生意經就是要這樣念。
隨處看過去,總有一個胖得令你“猝不及防”的胖友在挪動,胖友幾乎也是悉尼的風景。我和連連說,澳大利亞實在沒有什麼太值得憂慮的問題,肥胖應該算是一個。坐火車時經常會擔心“胖兄胖嫂”把座位擠爆。不良的美式飲食、無憂慮的生活、人種的某些“優勢”,澳大利亞的這個麻煩還真不算小。有時在街頭忍不住想拍幾張胖友的“雅照”,連連說千萬別拍,會“挨打”,我才忍住了。唉,大概看到這麼多的胖子,我也獲得了某種心理平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