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父女兩人分開了。瑪麗帶著她的使女搬到了舊莊園,那裏是她出生和長大的地方。她那溫柔賢惠的母親,就躺在這裏的教堂墓地裏。莊園裏隻住著一個年老的仆人,除此之外再沒有第二個人了。房間裏布滿了灰塵,蜘蛛網四處可見,整座莊園都顯得陰沉灰暗。花園裏一片荒草,蛇麻和爬藤交織在樹木和灌木從之間,毒參和蕁麻長得又大又粗;“紅山毛櫸”已經被其他植物遮擋了,完全見不到陽光,它的葉子變成了綠色,就跟普通的樹一樣,它原先的那份榮耀已經消失不見了。白嘴鴉、烏鴉和穴烏依然密密麻麻地棲息在高大的栗子樹上,它們大聲地叫著,好像要宣布重要消息一樣:瑪麗又回來了!那個曾經叫別人偷鳥蛋和雛鳥的小女孩又回來了。至於那個聽令去偷東西的小偷,現在正爬在一棵沒有葉子的樹上——高大的船桅上,如果他不聽話,船索就會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身上。
有關這個故事,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牧師講述的。他翻閱書籍和信劄,把這些故事整理出來,現在他的抽屜裏還藏著一大堆手稿呢!
“世上的事就是這樣起伏不定!”牧師說道,“不過聽起來挺有趣的!”
現在,我們就來聽聽有關瑪麗·格魯姆的故事,不過我們不要忘記養雞人格瑞德,她還坐在那個漂亮的雞舍裏呢!瑪麗·格魯姆也在這裏生活過,隻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跟現在不是一個時代。
冬天過去了,春天和夏天也過去了,寒冷的秋風伴著潮濕的海霧來了。舊莊園裏的生活簡單而寂寞。
有一天,瑪麗拿起自己的槍,跑到荒草地上去打野兔和狐狸,以及她看見的所有鳥雀。在那裏,她常常遇見魯爾貝克出生高貴的帕列·杜爾先生,他也和瑪麗一樣帶著槍和獵犬在打獵,他的身材很魁梧,每當他們在一起談話的時候,他總是會炫耀這一點。他完全可以和島上已故的布魯肯胡斯先生比一比,因為他也是一個身強體壯的人,在當時是遠近馳名的。帕列·杜爾也模仿他,在自己莊園的大門上掛了一條鐵鏈子,鏈子上麵還係著打獵用的號角,當他打完獵回到家之後就拉動鐵鏈子,然後吹響號角。
“瑪麗夫人,請您親自去看看吧!”他說道,“魯爾貝克的空氣是非常新鮮的!”
瑪麗究竟幾時去了他的莊園,這一點手稿裏沒有記錄;但是在魯爾貝克教堂的蠟燭台上我們可以看到,那些燭台是魯爾貝克莊園的帕列·杜爾贈給瑪麗·格魯姆的。
帕列·杜爾的身材很魁梧,他喝起酒來就像一塊吸水海綿,像是一隻永遠也裝不滿的桶;他打起鼾來就像一窩豬在打鼾一樣;他的臉看起來又紅又腫。
“他就像豬一樣愚蠢!”帕列·杜爾夫人,也就是格魯姆先生的女兒瑪麗說道。
很快,她就厭惡了這種生活,但實際上這沒有任何好處。
有一天,餐桌上的飯菜已經放涼了,帕列·杜爾還在獵取狐狸,而夫人也沒有回來。直到半夜,帕列·杜爾才回來,而杜爾夫人一直到天明都沒有回來。她不喜歡魯爾貝克,於是她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騎著馬走了。
天氣陰冷而潮濕,風嗖嗖地刮著,一群黑鳥歡快地叫著,從瑪麗的頭上飛了過去,它們不像她一樣無家可歸。
她先往南方走去,一直走到接近德國的邊界,她用幾個鑲嵌著寶石的金戒指換了一些錢,然後向東走去,接著又回頭往西邊走來。她漫無目的,不知道前方的路在哪裏;她的心情變得越來越壞,她對任何事任何人都感到憤怒,連對上帝也是這樣。沒多久,她由於體力不支,再也無法挪動腳步,最後倒在了草叢上。這時,一隻田鳧飛了過來,這隻鳥兒像平時那樣尖聲叫道:“你這個賊!你這個賊!”她從未偷過鄰居的東西,但是她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曾經讓別人為她掏過樹上剛出生的小鳥。現在,她想起了這件事情。
從她躺著的地方能夠看見海灘上的沙丘,那裏住著漁民,但是她沒有一丁點氣力走過去,因為她病得實在太厲害了。白色的海鷗狂叫著在她的頭上盤旋,就像她家裏的花園上空飛過的白嘴鴉、烏鴉和穴烏一樣。鳥兒飛得很低,離她很近很近,她仿佛看見它們變成了漆黑一團,而這時她的眼前已經是一片黑夜了。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已經被人抱了起來,一個身材健壯的男子正把她抱在懷中。她望著他那張滿是胡子的臉,他的一隻眼睛上有一塊疤痕,看起來就像把他的眉毛分成了兩半。他把她抱到了船上,船長狠狠地責備了他,說他不應該這樣做。
第二天,船開了,瑪麗·格魯姆沒有上岸,而是跟著船一起走了。她還會不會回來呢?是的。但她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呢?
牧師知道這件事情的前後經過,而且他可不是編造的,這段奇特的經曆,他是從一本可靠的古書裏得知的。我們就把這本書取出來親自讀一讀吧。
丹麥的曆史學家路德維·霍兒貝25寫了很多有價值的書和有趣的劇本,從這些書裏我們能夠了解到他的那個時代和人民。他的信中提到過瑪麗·格魯姆,以及他在什麼地方遇見了她。這很值得聽一聽,但是我們不要因此就忘記養雞人格瑞德,她在那個漂亮的雞舍裏,過得非常愜意。
很多很多年過去了。
一七一一年26,哥本哈根鼠疫肆虐。丹麥皇後回到了她的娘家德國,國王也離開了首都,隻要有機會離開的全都離開了,就連能得到免費食宿的學生,也在想辦法逃離這個城市。這些學生之中有一位,也就是留在所謂的波爾克學校宿舍的最後一位學生,現在也要走了。淩晨兩點的時候,他背著一個裝滿書籍、稿紙的背包動身了。
城市上空彌漫著一層黏濕的霧氣,他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許多房門上麵都畫著交叉的符號,表明屋內有鼠疫或是人全都死掉了。從圓塔通往王宮的那條寬闊的大街上,也看不見一個人。這時,一輛很大的馬車從學生身旁駛過,車上裝的全都是屍體,年輕學生趕緊用雙手捂住臉,拚命地聞著銅匣子裏浸滿酒精的海綿,這是他專門為自己準備的。
街上的一個酒館裏傳來一陣雜亂的歌聲和苦笑聲,這些人通宵喝酒唱歌想以此忘記現實,忘記已經來到門前的死亡,他們就要被裝進貨車裏去陪伴那些屍體了。年輕學生急忙跑向前方的一座橋,那裏正停著幾隻小船,其中一隻正要起航離開這座鼠疫肆虐的城市。
“如果上帝讓我們保留生命,而我們又一路碰上順風的話,我們就駛向法爾斯特27附近的格蘭森德。”船主說完,就問搭船的學生叫什麼名字。
“路德維·霍兒貝。”學生回答。那個時候,他隻是一個不知名的學生而已,他的名字和普通人的名字一樣,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了;而現在這個名字已經成為丹麥最值得驕傲的名字之一了。
船從王宮附近開了過去,當它駛進寬闊的水域時,天還沒有亮。一陣微風拂來,船帆鼓了起來。年輕學生麵朝著微風坐著,不一會兒他就睡著了,而這是一件最不可取的事情。
第三天早晨,船到達了法爾斯特。
“你認識什麼人嗎?好給我介紹一間便宜的房子。”霍兒貝問船長。
“我想你可以去博爾胡斯的擺渡婦人那裏,”船長回答道,“你要禮貌一點,把她稱做索倫·索倫森·莫勒媽媽!不過,假如你對她特別客氣,她反而會變得非常粗暴!因為她的丈夫犯了罪被關起來了,她必須靠自己撐船維持生活。她的拳頭可厲害了!”
年輕學生背上背包,徑直來到擺渡婦人的屋前。門沒有鎖,他打開房門走進一間鋪著方磚的房間。房間裏最值錢的是一個放著皮革的凳子,凳腿上拴著一隻白色的母雞,旁邊還圍著一群小雞。水碗被它們踩翻了,水流的滿地都是。房間裏沒有人,隔壁房間裏隻有一個搖籃,裏麵躺著一個嬰孩。渡船開回來了,裏麵隻坐著一個人,分不清楚是男是女。那個人穿著一件寬大的風衣,頭上戴著一頂像兜子一樣的帽子。
船終於靠岸了,一個女人走了出來,她徑直走到了房間裏。當她直起腰來的時候,她的樣子看起來很精神,烏黑的眉毛下麵是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她就是擺渡婦人索倫媽媽。白嘴鴉、烏鴉和穴烏把她叫做另外一個名字,一個我們更熟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