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是一副不高興的樣子,而且也不喜歡說話,不過她說的話足以表明她的立場,那就是:哥本哈根的疫情沒有好轉之前,年輕學生可以一直住下去,並且可以跟她搭夥。

常常有一兩個不錯的人來這裏拜訪,他們是從附近的鎮裏來的,一個叫做佛蘭德,一個叫做西沃爾特。他們在房子裏喝著啤酒,和年輕學生聊天。學生是一很有學問的年輕人,他不但熟知自己的專業,還會希臘文和拉丁文,並且知道很多深奧的東西。

“一個人知道的越少,負擔就越小!”索倫媽媽說道。

有一天,索倫媽媽用堿水洗完衣服,又把一個樹根劈成了燒火用的木柴。

“你的生活夠艱辛的!”霍兒貝說道。

“這跟你沒有關係!”她回答。

“你從小就這麼辛苦操勞嗎?”

“你看看我的手吧!”她說完,便伸出一雙細小而粗糙的手,手指甲都被磨光了。“你不是有學問嗎?不是什麼都可以看出來嗎?”

聖誕節那天,雪花四處飛舞,天氣冷極了,呼嘯的狂風一陣比一陣厲害,風裏就像含有硝酸一樣,要把人的臉洗一番。索倫媽媽一點也不在意,她用風衣裹住自己,把帽子嚴嚴實實地扣在腦袋上。剛到下午天就黑了,屋子裏漆黑一片,她往火裏添了一些木柴和泥炭,便坐下來縫補她的襪子。沒有人幫她做這種事情。晚上,她和年輕學生說了很多話,比白天說的話要多一些,她在講述跟她丈夫有關的事情。

“他在無意中把德拉格爾的船主打死了,為此他被鎖上鐵鏈,送往霍爾門做三年苦工。他隻是一個普通的水手,所以法律就要製裁他。”

“法律對於任何人都有效,即使是地位高的人。”霍兒貝說道。

“是嗎?”索倫媽媽說道。她死死地盯著火爐裏的火,很快她又說了起來:“你聽過凱倫·盧克的故事嗎?他讓人拆毀了一座教堂,牧師馬爾斯對於這件事情大為不滿,就在布道壇上說了一些話,結果他就讓人用鐵鏈把馬爾斯鎖了起來,並組織了一個法庭,判決他死罪,而且立刻就執行了。這並不是意外,而凱倫·盧克卻逍遙法外!”

“在當時的時代,他有權力那麼做!”霍兒貝說道,“現在那個時代已經不存在了!”

“隻有傻子才會相信你的話!”索倫媽媽說道。她站了起來,向裏屋的搖籃邊走去。她看著裏麵的小嬰兒,這是她的孩子“小丫頭”,她輕輕地拍拍她,為她蓋好被子,接著她幫年輕學生鋪好了床。他有皮褥子,盡管他是在挪威出生的,但他還是比她怕冷。

新年的早晨陽光很燦爛,地上的積雪被凍得非常堅硬,人們可以走在上麵。城裏教堂的鍾敲響了,學生霍兒貝穿上了毛大衣,向城裏走去。

擺渡婦人的房頂上,白嘴鴉、烏鴉和穴烏在盤旋在狂叫,它們的聲音幾乎壓過了教堂的鍾聲。索倫媽媽站在屋外,手裏的銅壺盛滿了雪,她想把銅壺放在火上,融化出一點水來飲用。她抬起頭看著這群鳥兒,想著自己的心事。

學生霍兒貝走進了教堂裏。他去的途中和回來的途中都要經過城門旁西沃爾特的房子。西沃爾特邀請他進屋喝一杯加入糖漿和薑汁的熱啤酒。在他們的談話中,說到了索倫媽媽,不過西沃爾特知道的有關她的事情並不多。是的,的確沒有多少人知道。西沃爾特說,她不是法爾斯特的人,曾經她也擁有一些財產;而她的丈夫是一個普通的水手,脾氣非常暴躁,把德拉格爾的船主打死了。

“他常常打自己的老婆,但是她仍然會保護他!”

“這種事我可受不了!”西沃爾特的妻子說道,“不管怎麼說我也出身於上流人家,我的父親是給皇家織襪的!”

“所以你才和政府的官員結了婚。”霍兒貝說完,向她和西沃爾特行了一個禮。

“主顯節”28之夜,索倫媽媽為霍兒貝點燃了主顯節燭,也就是說三支油燭,都是她自己澆的。

“每個人一支蠟燭!”霍兒貝說。

“每個人?”索倫媽媽說道,同時用眼睛緊緊地盯著他。

“東方的三個聖者!”霍兒貝說。

“哦,原來是這樣!”她說完,便低下頭沉默了很久。

然而,就在這個主顯節之夜,霍兒貝知道了更多有關她的事情。

“你對你所嫁的那個男人有著深厚的感情,”霍兒貝說道,“但是人們都說,他對你很不好,每一天都在打你。”

“這是我的私事,跟其他人無關!”她回答道,“如果小的時候我挨這些打,絕對對我有好處;而現在我挨打,都是因為我犯下了錯誤!我知道,他曾經對我有多好!”她站了起來,“當我病倒在荒地上的時候沒有人理我,隻有白嘴鴉和烏鴉啄我,而他把我抱在了懷裏,他因為把我帶到了船上,還受了一頓責罵!我的身體一直都很健康,從不輕易生病,因此我很快就康複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脾氣,索倫也是。人總不能憑借籠頭去評判一匹馬!比起那些所謂的最高貴、最瀟灑的國王的臣民而言,和他生活在一起是非常有趣的!曾經我與國王的異母兄弟古登洛夫總督結過婚,後來我又嫁給了帕列·杜爾!他們兩個半斤八兩,各有各的一套,但是我也有我的一套。說來話長,但是現在你已經知道了!”說完,她走出了這間房子。

她正是瑪麗·格魯姆!她的命運竟然如此神奇。她沒能再看到更多的“主顯節”,霍兒貝記載,她於一七一六年七月去世;但是他卻沒有記載——因為他不知道——當索倫媽媽的屍體躺在博爾胡斯的那間小房子裏時,房子上空飛來了很多龐大的黑鳥,它們不停地盤旋著,但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也許它們知道葬禮應該在沉寂中舉行。

等到她被埋在了地底下,這些鳥兒就消失了。不過就在這天晚上,在尤蘭的那個農莊的上空,出現了成群結隊的白嘴鴉、烏鴉和穴烏。它們聚在天空中不停地大叫,就好像有什麼事情要宣布一樣,也許和那個常常拿走它們的蛋和小鳥的農家孩子——他得到了王島鐵勳章29——還有那位高貴的夫人有關。這個婦人後來成為了一個擺渡的女人,在格蘭森德結束了她的一生。

“呱!呱!”它們大聲叫著。

當那座老莊園被拆掉時,它們整個家族都在這樣叫著。

“它們一直在叫,雖然已經沒什麼值得它們叫了!”牧師沉靜地敘述著,“這個家族已經不存在了,莊園都被拆掉了。一座美麗的雞屋出現在它原來的地方——裏麵住著鍍金的風信雞家禽格瑞德一家。對於這座房子,她非常滿意。要是她沒到這裏來,那她一定會進濟貧院的。”

在她頭上,是一隻鴿子在咕咕地叫著,在她旁邊還有吐綬雞在咯咯地叫著,而鴨子則在一旁嘎嘎地叫。

“誰都不認識她!”它們說,“她沒有親戚。隻是人家憐憫她,才讓她住到這裏來的。她不僅沒有鴨父親,還沒有雞母親,更沒有子孫!”

當然,事實上她還是有親戚的,隻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雖然抽屜裏保存了很多稿件,但是牧師自己卻不知道。最後還是被一隻老烏鴉知道了,還講了出來。它是從自己母親河祖母那裏聽到這個關於家禽格瑞德的母親與祖母的故事的——我們還知道她的外祖母。我們都知道,還在她小的時候,她走在吊橋上,就習慣驕傲地朝四周望一眼,就好像整個世界,還有那些雀巢都是歸她所有。我們在沙丘的荒地上也看到過她,最後一次恐怕是在波爾胡斯見過她了。這個家族的最後一個人——孫女回來啦,回到這個老莊園的原住址來啦。野鳥們都聚集在這裏狂叫著,可是她卻淡然地穩坐在這些馴良的家禽中間——她和它們認識,當然,它們也認識她。此外,家禽格瑞德再也沒有其他要求。她很樂意就這樣死去,況且她已經這麼老了,也可以離開了。

“墳墓啊!墳墓啊!”30烏鴉喊叫著。

家禽格瑞德最後也有一個很不錯的墳墓,而且,這座墳墓除了這隻老烏鴉之外——要是它還活著的話,就再也沒有人知道了。

現在,我們了解了這座古老的莊園,還有這個古老的家族,以及家禽格瑞德一家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