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3)

相伴紅塵

夢裏,我赤身裸體走過一片寂靜森林。兩旁的火樹開出紅花,沒有鳥鳴,沒有獸語,雲煙籠罩,看不清前路,也看不清歸途。霰雪自高空落下,絮如白羽,覆蓋在腳印,遂成一個死寥的秘境。

忽而有法號聲傳來,隱約沉重,月亮升起,月亮落下,不知歲月流轉,不知生死。

刀子一樣的冷風剮過身體,身體奇寒,忽而又落雨。我在大雨中奔跑,看見螢火點點。熒光落在地上,燃起星星火苗,那火苗迅速成長,滿林的花朵褪去,整個森林遂被火焰吞沒,灰燼飛揚。火焰如同大海波濤一樣洶湧而至,聽見身體毛發燒焦的聲響,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響,方才的奇寒轉為酷熱,痛不欲生。

父王的黃金王冠在火中融為金水。大蛇盤踞其上,吐起長信,雙目赤紅。有白鳥落下,生著頎長的翅膀和玉石一樣的喙,它在火焰中飛舞,鳴叫,和那大蛇爭鬥,旋又飛去。

其後所有幻象皆消失不見,大火之中,留下一隻大瓶,裏麵空空蕩蕩,毫無一物。

我聽見有人喚我的名字,那聲音變形,扭曲,遙遠,起起伏伏,縹緲不定。

我醒來時,眼前黑暗如墨,感覺有人坐在旁邊,粗壯的手臂死死地摟著我。繚亂粗密的長發,仿佛蔓藤一般垂落下來,蓋住了我的臉,從中散發出太陽的味道。有淚水滴落下,打在我的手上,些許溫柔。

那人發現我醒來,輕輕放我躺下,起身離開。鐵門打開時發出尖銳的生鏽金屬聲響。他在門口停了停,發出一聲長歎,慢慢走遠。

我知道,那是黎彌加。

出雲天牢,位於穹窿銀城最高處的懸崖峭壁之上,終年被雲霧浸沒,潮濕,寒冷,黑暗,進去的人很難再出來。

我不知道自己在此昏迷了多久,也不知曉黎彌加守護了我多少日夜,所慰藉的是這黑暗反而讓我感到異常平靜。

這囚禁如同一次殊遇,讓我進入一個沒有任何束縛的境遇之中。每日在暗中聽著水濺冷石,聽著蛇鼠扭纏,聽著風聲回轉,整個世界隻有我一人,感覺妙不可言。

黑暗中,我覺得自己好似一艘渡船,從此地駛向彼岸,望見銳利的閃電撕裂夜空,眼前豁然開朗。我知道自己的一顆心死了。

熱桑傑來看我,他的老臉在火把中閃爍,頭發竟已全白。

老帥,你怎麼來了,你不該來。

熱桑傑笑著搖頭:“我現在不是什麼老帥了,我被王上連降三級,不過是個普通的將軍。現在整個出雲的軍政大權,皆由東羅木馬孜那個雙頭狐狸掌管,他的手下不僅貼身伺候著王上,他的爪牙更是深入到了出雲的所有軍中。”

看著熱桑傑那張蒼老憔悴的臉,我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老帥,告訴我外麵的事吧。

熱桑傑長歎一聲,點了點頭。

兩個多月來,我第一次知曉外界的紛擾——我竟然在此兩個月了!

那場行刑之後,黎彌加命人將幾百顆人頭交給邏薩使者送給弗夜堅讚。他以這種方式赤裸裸地表達著對雪域雄獅的示威和挑釁。與此同時,黎彌加調集60萬大軍集結於兩國交界。

出雲人厲兵秣馬,等待著和邏薩人的決戰,大軍集結,白衣如雪。整個高原風聲鶴唳,戰雲密布。出雲附屬各部落人心惶惶,惴惴不安,邏薩人朝野震動,不論是百姓還是朝臣,憤怒地要求他們的昭日天汗開戰,消滅黎彌加這個暴君的呼聲遍布朝野。而邏薩王城,始終沒有任何的過激舉動。弗夜堅讚隻是命人將那幾百顆人頭隆重埋葬,親自主持舉辦了一個莊嚴浩大的葬禮祭奠,之後便再無音信。

他一向堅毅、剛正,擁有著強烈的自尊心,被黎彌加這般公然羞辱,卻能夠一忍再忍。麵對朝野的呼聲,麵對全體邏薩人的擁護,麵對整個雪域各部族的道義上的支持,他竟然紋絲不動!沒有人能夠理解他,他始終是一個謎,籠罩在雲霧之中。

隻有我清楚,弗夜堅讚,有著極大的忍耐和冷靜,沒有必勝的把握,他絕對不會出手,他在磨礪牙齒,他在等待時機。

黎彌加,就如同一隻愚蠢的熊,亮出他的肌肉,摧毀林木,向著對手高聲怒吼,得到的卻是弗夜堅讚的蔑視!他滅掉黃牛部,殺掉黃牛部最後的骨血,沒有激怒弗夜堅讚和他決戰,反而是將自己推到了道義的對立麵,讓弗夜堅讚贏得了人心。

和我的判斷一樣,黎彌加精心準備與昆蕃人之間的大戰並沒有爆發,原本鬥誌昂揚的出雲軍隊在苦苦等待了一個月之後,偃旗息鼓,雪域平息。風塵吹去刑場上的汙血,一切歸於虛空。

出雲軍隊的無功而返,顯然讓黎彌加感到受到了羞辱。在和昭日天汗的較量中,他是個失敗者。

“穆,你是王上唯一的弟弟,也是出雲人心目中仁慈堅毅的將軍。兩個多月的天牢,懲罰已足夠。”熱桑傑撫摸著我的臉,露出大顆的潔白的牙齒,“實際上,王上這兩個月來一直都很痛苦,他擔心你,心底依然記掛著你。從戰場上回來沒日沒夜地守著你!

“我想這段時間以來王上也會慢慢平息怒火,一個人靜靜想想這件事。我猜他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所以才會派我來。人人都說黎彌加和黎穆是出雲的並蒂雪蓮,一旦分開了,就會枯萎。惡狼還在,出雲卻像我一樣已經衰老,再也不能失去保命的手腳。”

我問熱桑傑,賽瑪噶怎麼了。

“王上廢除了她的王妃尊號,貶為庶人,趕出穹隆銀地界,並在土林外劃地,讓她在那裏悔過。不過賽瑪噶提出自己願往瑪垂湖畔立帳,遠離王都。”熱桑傑長歎一口氣,“可憐的女人,她無過錯,隻錯在生於昆蕃人家,錯在她是弗夜堅讚的妹妹。”

我笑了。這就是賽瑪噶,她注定不屬於出雲,穹窿銀對她來說,是一個用愛打造而成的巨大囚籠。如今,她終可以衝破一切,放下,像格桑花一樣在野外自由綻放。

不管她對於黎彌加的愛成為仇恨還是詛咒。她已經在路上。

“穆,王上希望你能寫下悔過書,承認失行,就可重回王宮。你終究是他的弟弟,是他內心的依靠。出雲離不開你。”熱桑傑誠摯地笑。

我告訴熱桑傑,在刑場之上,當那幾百條人命逝去,當那一對如同當年我與黎彌加一般的兄弟被他斬殺,黎彌加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愛他的女人,還有他的弟弟。熱桑傑,黎彌加斬斷了我和他內心深處最親密的聯係,斬斷了我們之間的最血肉相連的感情。我不會寫下悔過書,我現在不是出雲王的弟弟,不是出雲的將軍。如果王上還能善待我,那麼就放我出穹窿銀,讓我成為一個修行者,或者是普通的牧羊人。這,算是我最後的請求。

熱桑傑不敢相信我的這些話。但他知道我決心已下,無法勸服我,隻能轉身離去。熱桑傑走後,我大顆大顆的淚珠從臉頰滾下,心如刀絞。

黎彌加,我們總是在經曆很多事情之後,才會發現內心真正需要的東西。這一刻,我聽到一朵蓮花在靈魂深處綻放的聲響,那聲響純粹且美好。

它是我內心的真相。

三日後,婷夏來。

除了帶來精致的食物,她還帶來了潔白的山茶。

我知道她為什麼會來。黎彌加知道,我不會不聽婷夏的話。這是他最後的王牌了。但婷夏的話,卻出乎我的意料。

“和他無關,他是絕對不可能拋下自尊讓我來勸你的。我來是自己的意願。”她坐在我對麵,坐在昏暗的燈光下淡淡一笑。

“穆,我們三個人,終於越走越遠。”她說。

我沉默。

“這些日子他並不好過。我從未見過他這般倉皇無措,尤其是當熱桑傑將你的要求回稟給他之後,他像孩子一樣躲在自己的房間裏哭。別人眼裏他是王上,實際上他的內心脆弱如同這山茶,一場冰霜就會凋零。”

我轉過臉。

“你真的決定做個牧羊人,離開穹隆銀嗎?”

是。我已經決定。

婷夏點頭:“我不會勸你。你向來清醒自己的內心需要什麼。你決定的事便去做,我支持。”

我看著她,皺起眉頭。

她笑:“不要擔心他。你走後還有我,我會全心全意照顧他。”

我愕然。

婷夏站起身,低頭嗅那山茶:“我們三個人自小便糾纏在一起,其實早應該有個結果。這些年因為我,害得彼此都很痛苦。你說得沒錯,盡管我愛你,但我現在是黎彌加的王後,是出雲的王後,我們之間終無可能。

“他是我的丈夫,一直愛著我,守護著我,竭盡全力。而長久以來,我的感情近乎自私。所以現在該我來守護他了。你可以放心離開。”她說完,轉身離去。

在牢門時,她輕聲道:“那個女子現在一定很苦,你去找她我也可放心。”

鐵門被沉沉關上。

不知為何,我的心驀地有些釋然。內心深處多年的羈絆和心結這一刻好像迅速消去,盡管不是去解而是快刀斬斷。

我知道婷夏會盡她所有的可能去說服黎彌加。但我不知道,黎彌加看到她的時候,會不會再一次落下淚來。

黎彌加一生唯一的女人是婷夏。對於她的要求,黎彌加幾乎百依百順,但和我相關的除外。這麼多年來,凡是關於我的事,隻要婷夏出口為我說話,他很少會答應。這個表麵看上去勇猛的男人,其實是個小心眼。他不願看到自己深愛的女人為另一個男人說話,盡管我是他的弟弟。這一次,我想也不例外。

我去意已決。我的內心,便如同寒霜下的荒原,毫無生氣,亦毫無留戀。

我做著一個又一個相同的夢。我夢見那兩個被斬首的孩子,站在雲煙裏對我哭。那麼傷心,那麼絕望。他們的身後,站著整個黃牛部的族人,渾身是血。

對於黎彌加來說,那不過是一個背叛了的可恥部落,斬殺他們是為了維護出雲的尊嚴,但於我而言,他斬斷了我內心深處對他的最根本的情感維係。

我不知道黎彌加最後會不會放我走,但我明白即便是留我在這穹隆銀,自己也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

黎彌加來了。

他在外麵咆哮的聲音將我從夢中吵醒。沉重的牢門被野蠻地推開,明亮的火把將牢獄照得如同白晝。

他披頭散發,一身酒氣地站在我麵前,雙目圓整,噴著怒火。

我被嚇了一跳。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憤怒的模樣,好像要吃人。

“摘掉他的鎖銬,讓他滾!滾得越遠越好!”他大叫道。

禁衛們衝過來摘去我的鎖鏈。

我呆呆地站起來看著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以我對於他的了解,他絕對不可能就這麼放了我。

“把他身上的這些東西扒了!他要做個牧羊人,那就讓他做!這身上的軟甲、戰袍,屬於我們出雲的將軍,不是一個卑微的牧羊人!”他指著我,命令士兵將我身上的衣物全部脫掉,然後扔給我一件破舊的羊皮襖。

我對著他,比畫著:你真的放我走?

“滾!趕緊滾!我一刻也不想看到你,一刻也不想看到你那張臉!”

我苦笑。

看來,你還是最終聽了婷夏的勸告。

看著我的手勢,黎彌加突然暴怒衝過來,一把捏住我的脖子,讓我幾乎窒息。

因為憤怒,他脖子上、額頭上的血管條條漲起,五官扭曲:“不要跟我提那個女人!不要提她的名字!賤人!可恨!可惡!”

黎彌加從來沒有這麼罵過婷夏,我心裏驀地一驚。

怎麼了?我問他。

“怎麼了?你竟然問我怎麼了?你難道不知道嗎?她難道沒有告訴過你?!”

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麼。

“好!那我就告訴你!”黎彌加揮了揮手,周圍的閑雜人等全部退去,偌大的牢房,隻剩下我們兩個。

“一直以來,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和她有自己的孩子,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我要讓他成為出雲的王!”他低著頭,臉上似哭還笑。

我點頭。這個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他狠狠地瞪著我,“我們婚後這麼多年,我沒日沒夜地在她身上折騰,可她的肚子卻如同寒冬裏的凍土一樣,沒有任何的消息,你難道不知道為什麼嗎?!”

黎彌加,這是你們的事,和我無關!我怒道。

他突然笑了,傷心地笑:“怎麼可能和你沒關係!她求我放你走,為此事,我們爭吵起來,終於她告訴了我!”

“這麼些年,我們沒有孩子,不是因為我或者她的身體有問題,而是……而是她一直偷偷喝下禁藥,不願懷孕,不願為我生下孩子!這個你知道嗎?!”

我呆若木雞。

這……怎麼可能?

“這是事實!她親口說的!不要說這事與你無關,她這麼做完全是因為她愛你!”

黎彌加慢慢蹲下身來,抱著頭號啕大哭:“我一生最大的依靠便是你們倆!可結果呢,我深愛的女人,竟然幹出如此勾當!我唯一的弟弟竟然背叛我!這都是報應!”

我走過去,要拉起他,想要安慰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他指著牢門,瘋子一樣:“滾!滾出穹隆銀,做你的牧羊人去!出雲離開你,還是出雲,我黎彌加離開你依然是黎彌加!滾!”

我站在原地目瞪口呆,手足無措。

黎彌加大呼一聲,侍衛們衝進來,押著我出去。

我轉過臉,看見黎彌加跌坐在地上,背對著我哭得萬分傷心,背影透著絕望。我知道,這地方,我再也無法待下去,即便是我想留下來。

……

離開穹窿銀城之前,我去見穹布。

我已經失去了黎彌加,失去了婷夏。穹布是這個大城中我最後的牽掛。人的一生如同荒野上的牧人,牽掛的是身後的牧群,常常要在長途跋涉之後才發現,跟隨身後的羊馬已寥寥無幾。牽掛的人亦是如此。

我在穹窿銀從一個嬰孩長成一個男子,它仿佛一個巨大的容器,儲存了我所有的時光和記憶,也同時將我牢牢囚禁其中。

黎彌加答應我以一個普通的出雲人的身份離開,並且親自寫了詔書。詔書下來之後,他再也沒有見我一麵。

我一直固執而堅定地走著我的路,前行默言。現在終於走到路的盡頭,盡管是一種我無法接受的方式。不管我還是黎彌加,再無法像從前那樣麵對。我們都已無路可退。

搖搖晃晃地走上通往山巔的那條曲折難登的路,一路上,我淚水不斷。當那件土房子出現在眼前的時候,我已經沒有任何的力氣。

窗口上,穹布的法帽落滿了塵土,誰也不會認出這會是出雲帝國國師無比尊貴身份的象征。而在這破損的法帽旁邊,一枚土罐中,一簇瘦小的野株卻綻放出豔紅的花朵來。花不大,也不絢爛,昭示著新生和安定。

穹布躺在羊皮襖裏,劇烈喘息著,臉色蒼白,消瘦得好似骷髏。他的生命,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如同耗盡的燈盞,隨時都可能在風中熄滅。

我告訴他我要離開,離開穹隆銀,也許再也不會回來。

“你要離開?”穹布靠在我的身上,氣喘籲籲,十分驚訝。

我點頭。

“為什麼?”

我將與此相關的事簡單告訴他。

“難怪了。”他歎了口氣,“以王上的性格,做出這樣的決定很正常。婷夏這個傻丫頭,為什麼要告訴他這樣的事!不過,穆,現在你不該離開。”

他拍著我的肩膀,雙目善良:“現在這是出雲的多事之秋呀,你在出雲這座屹立千年的大殿,始終都有一根撐起它的巨大梁柱,你走了,這梁柱……”

穹布,不是還有你嗎?你德高望重,黎彌加會聽你的。

穹布笑:“他的確多少還會聽我的,誰讓我是條熬過無數年月的老狗呢。但阿穆,我這條老狗也快走完我的路了。我的時間已所剩無多。”

你已經過了90,但能活到100歲。我比畫著。

“100歲?別開玩笑了。”穹布決然搖頭,“我自己的事情我清楚得很,我的日子就如同風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

我沉默。

“這幾日,我做了一個夢。”穹布瘦如朽木的幹枯手指,顫巍巍地指向了窗外,指向了俄摩隆仁的方向,“我夢見自己化成了一隻白色犛牛,在俄摩隆仁下的原野上奔跑。一隻健壯的白犛牛四蹄如飛,幾乎在飛翔。日月同時升起,光亮鋪展在麵前延伸成一條光明大道,那大道直通俄摩隆仁峰頂。我就在那光路中前行。那些經年籠罩的雲煙在我麵前終於散開,雄壯的俄摩隆仁峰幹幹淨淨地矗立在藍天之下閃爍出聖潔白光。那時我無心無想,腦目通明接近終極。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路,或者曲折或者平坦,有時在腥風血雨中涉行;有時曠野無人,隻能一人麵對滿空的龐大星宿。穆,你的路和王上不同,和我亦迥異。你要走,有你的足夠理由。我也明白你的決定完全出於你的內心。我隻願你能平安。我隻想提醒你,不管任何時候都不要忘記,你是一個出雲人,你的哥哥是黎彌加。無論在何種境地,他永遠都愛著你。”

我明白。穹布,還記得你給我出的那個難題嗎?

“記得,那可是一個無法解開的難題呢。”

鵝在瓶子裏長大禁錮,瓶子是珍貴的,不允許打破。但若鵝救不出來便會卡死其中。

穹布,太多的人絞盡腦汁想那解救的辦法,而實際上那鵝本來就置身於瓶外。我們總是太過執著,總是行色匆匆,極少停留。從未換一種眼光重新看待,不懂放下,所以會覺得困在其中。事實上每人的靈魂,都是野地裏的花籽,可以在遙遠的地方開出花來。

我們在塵世裏沉淪掙紮,這塵世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瓶子。我們帶著近乎頑固的執著,執著地去愛一個人,執著地去做一件事,用盡我們的一生,痛苦而悲傷。但我們永遠都不懂站得遠一點兒,再站遠一點兒,隻需要離得足夠遠,我們就能夠看清楚這世界的真相,就能夠看到那些讓我們執著、沉淪、掙紮的事終將是過眼雲煙。若看不開隻有死路一條。

穹布,這就是我的答案。

穹布抓住我的手,身體劇烈顫抖。他在急促的呼吸。他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拿起窗口上那個滿是塵土的法帽戴在頭上。然後艱難地麵對我彎下身子,鄭重行了一個叩拜大禮。我急忙扶他起來,卻被他阻止。

這個瘦小的老頭此刻看著我,帶著巨大的欣慰,也帶著巨大的解脫。

“穆,你是否知道這是所有修行者最後要麵對的終極難題。它曾經困擾了我五十年,無數人一生都未參透。我在這世界經曆了太多,這一遭旅途,我一直做的隻是麵對種種關聯,關於人的,關於事的,關乎靈魂,關乎一個龐大的冰冷世界。這萬千關聯的核心便是這個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