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離別
天還未亮,便被轟隆隆的巨聲驚起。地麵震蕩顛簸,大風呼嘯,傳來萬物哀鳴。白狼拉傑少有地露出一絲驚慌之色,它跳起撕扯著我的衣服,往帳篷外拉扯。
撩開帷帳,外麵塵霧彌漫,白茫茫的原野默默無言。
我出來時,賽瑪噶也出來,她披著衣服,麵露驚恐。天地在搖晃,轟隆隆的悶響跌宕襲來,猶如末日一般。
“穆,發生什麼了?”她問。
拉傑蹲在一塊突起的巨石上向遠處昂頭長嘯。
我們極目遠眺,看到在更遠處,在雲天之間,高聳的俄摩隆仁自頂峰驟然升起一股黑色煙塵。那煙塵起初寥寥,然後迅速滾落,不斷彙聚壯大,卷攜無數巨石、堅冰、寒雪,吞噬一切,所到之處再無任何生息!
雪崩!
我從未見過的巨大雪崩。在聖山巔巒孕育生長,終於訇然爆發!聖山俄摩隆仁,它目睹了千年渺小人類的屠殺、罪惡、浮沉,始終平靜,但此刻,所有的積攢,隨著這雪崩,隨著震蕩和嚎叫釋放出來,酣暢淋漓,足可讓萬物粉身碎骨!
聖山崩,天地變色!久久不息!
這樣的雪崩,自我記事以來從未看到過。我想,即便是在出雲的千年歲月中,也絕少有人看到神山發生過如此的雪崩!它是世界的中心,代表著永恒,亙古不變。這一刻,卻轟然坍塌,其上無數年的積雪,化為白色洪流向人間傾瀉。那經年升騰的雲煙,也混居其中。
賽瑪噶,這代表著消亡、毀滅。
“難道它不是神山嗎?”
是,它是神山,但這世間從來沒有什麼東西會是永恒的。人的一生,從出生到死去,中間的過程叫命定。這命定任何人都無法逃離,直至毀滅。山也一樣。而我們麵對的,即是如此。一個帝國,亦是如此。
“那我們應該怎麼做?”賽瑪噶明白我的意思。
既然無法逃離,那就不害怕,不退縮,讓它自動走到盡頭。
它會有它的結果。
神山崩塌的第二日,一支千人的白甲禁衛出現在了帳篷前。這支軍隊所乘的白色駿馬轟隆而來,踏著草皮,與風同行,大旗咧咧!他們將我們的帳篷團團圍住,每一個人都麵色凝重。
我趕著一群牛回來,迎著他們耀眼的長刀和白甲昂起頭。
當我看到身為出雲99萬大軍統帥的熱桑傑,頭盔插上一根血紅色的大鵬尾羽的時候,所有的白甲禁衛頭盔上都插著這麼一根大鵬尾羽的時候,我就知道該來的總算是來了。
出雲人以戰死沙場為榮,向來視死如歸,隻有在關乎帝國存亡的決戰之前,才會在頭盔之上插上赤羽,傳說中那赤羽將會帶著英雄的靈魂抵達俄摩隆仁峰上永久安息。
出雲人喜白,戰甲、衣袍、刀工,從不沾紅。紅色對於出雲人來說是死亡的象征,所以會在最神聖的頭盔頂上插上這麼一團紅色。出雲人不怕死,當他們將代表圖騰的神鳥大鵬的紅色尾羽鄭重地奉在頭頂時,代表著他們絕不打算在戰場上活下來。
死是他們唯一的選擇,也是唯一的結果。千年裏,出雲人插上赤羽固然為數不少,但在我的記憶裏還從未見過。
“穆,要決戰了。”熱桑傑跳下馬來,站在我麵前,坦然笑道。
我點頭,把牧群趕入牛圈。
“怎麼你一點兒都不驚訝?難道你聽說了?”熱桑傑奇怪地看著我,然後又道,“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
老帥,邏薩城的那頭獅子動了?我問他。
熱桑傑昂起頭,昂起他那高傲的下巴:“將軍,這是我夢寐以求的時刻!”然後他掃了一眼站在我身後的賽瑪噶,衝手下點了點頭。
白甲禁衛一擁而上,將賽瑪噶捆綁起來送入囚車。自始至終,賽瑪噶都沒有任何反抗,甚至主動走進囚籠。
熱桑傑,任何的戰爭都與女人無關!別忘了你是一個漢子!
我走上前去,打翻幾個白甲禁衛,要救下賽瑪噶。
“這是王上的旨意,穆,你無能為力。”熱桑傑擋住我抽出白柄刀的手。
賽瑪噶如今已被貶為庶人,為何要抓她?
“她讓那頭獅子動了!”熱桑傑大聲道。
她讓那頭獅子動了?開玩笑,她這麼長時間都在此地,從未回過邏薩!我為賽瑪噶爭辯,盡管我知道這理由完全是在欺騙熱桑傑。
熱桑傑意味深長地看著我:“穆,你從來都不會說謊,你一說謊就會臉紅。你知道她做的事,你知道我的話沒有任何錯。”
我低下頭來。
“我們在邏薩的內應傳來密信,噶爾金讚將賽瑪噶的謎歌以及禮物奉給昭日天汗之後,昭日天汗命令緊急起兵,邏薩城內已重兵集結,盡起精銳十萬之眾傾巢而出!穆,這將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決戰!決定誰最終一統雪域的決戰!決定出雲延續千年的輝煌能否延續,決定無數人的生死!”熱桑傑沉聲道。
熱桑傑,原諒我,賽瑪噶唱著謎歌並且將禮物交給噶爾金讚的時候我就在旁邊。我知道她在向噶爾金讚泄露著什麼,知道有對於出雲不利的事情發生,但我無能為力。
“這和你無關。畢竟你隻是一個牧羊人。”他歎氣道。
然後他在我身邊坐下來,道:“其實如果是你,我也會這麼做。容忍賽瑪噶把情報泄露出去。”
為什麼?
“穆,兩大帝國的糾纏已經太過長久,為此死的人太多太多,該到結束的時候了,不管誰贏誰輸。”
我知道戰爭可能會來,但我想不到弗夜堅讚動作會如此迅速。我不明白弗夜堅讚一向能忍,為何此次驟然起兵?
“這正是他的高明之處。因為他的一忍再忍,出雲人開始傲縱輕敵,邏薩人卻忍受著屈辱,複仇之心如同熊熊烈火,驟然發兵,迅雷不及掩耳。兩軍對壘,出雲危矣,若不是我們收到消息,注定要吃大虧。”
兩國交戰,是黎彌加和弗夜堅讚的事,你們不應該責怪賽瑪噶。
“你知道賽瑪噶的舉動有何深意嗎?”
不知。
“賽瑪噶的那首謎歌,意思很簡單,她在歌裏隱晦地唱出了出雲現在麵臨的處境:四麵叛亂,王都防禦空虛,我們現在根本抽不出足夠的軍隊來。她讓弗夜堅讚火速發兵,乘虛而入,一戰而勝,這是最好的機會,千載難逢的機會。
“至於那頂女帽和三十顆古舊綠鬆石,更有所指:如果弗夜堅讚敢於攻打出雲,便有資格佩戴隻有英雄才能擁有的綠鬆石。若是不敢進擊,就和懦夫、婦人相似,戴那頂女帽,一輩子躲在邏薩的宮殿裏吧。
“這個女子,實在是心細如發,聰明得很。她將出雲的實際情況告訴了她的哥哥,而且知道她的哥哥向來有著強烈的自尊,以這樣一種方式刺激他,讓他堅定發兵的信念。”
我苦笑。賽瑪噶這一手的確漂亮。我能想象當弗夜堅讚看著那頂女帽的時候,他定然會選擇像個男人一樣引兵出戰,因為他絕對不可能讓自己唯一的妹妹認為自己是個懦弱的人。
“弗夜堅讚決定出兵,賽瑪噶隻是個引子,這一點誰都明白。戰爭是兩個國家的事,是兩個王者的較量,但她是昭日天汗最疼愛的妹妹,王上命令務必擒拿回穹窿銀以免邏薩再有內應,也算得上是個人質。”
我無話可說。隻能站在一個尷尬的位置,沉默無語。
一場雪域千年以來絕無僅有的決戰。一個是雖垂垂老矣但依然傲視四方的輝煌帝國,一個是迅速崛起甲堅齒利的後起雄邦。無論勝負如何都將成為後世不朽傳說。而在這決戰之後不管是我、賽瑪噶,抑或是黎彌加、弗夜堅讚,都是渺小、微不足道的。曆史將會碾壓我們,轟隆向前。我們注定會被時光的灰塵覆蓋,無人提起。這場決戰,將永遠改變兩個帝國甚至是整個雪域的曆史。
熱桑傑拍著我的肩膀,誠懇道:“穆,王上請求你回去。如此的一場決戰,不能沒有獸軍和你。”
我隻是個牧羊人。獸軍少了我,依然是戰無不勝的獸軍。
“不,沒有你的獸軍,將是沒有靈魂的一盤散沙。”熱桑傑雙目赤紅,“穆,這是決定出雲人命運的最後時刻,出雲舉國上下為此傾盡全力,男女老少都踴躍參戰。王上已經被逼上了絕路,他要一雪前恥,永遠將他的對手踩在腳下。他不能沒有你,沒有你他會失去一切!”
我離開穹隆銀,就已經與這些無關。
“你沒有拒絕的理由。因為你生來就是出雲人。哪怕不看在你相依為命的哥哥麵上,你也應該顧念無數出雲黎民。戰敗出雲將迎來大屠殺,倘若戰勝,悲劇才不會發生。”
這是黎彌加的意思?
“不!是我。一個老人的請求。一個一輩子戰場殺伐沒有妻室以出雲為家隻願這片土地永享安寧的老人的請求!”
熱桑傑,你為出雲征戰了一輩子,已經老了,這樣的戰爭,讓給年輕人去幹吧。
“不!我並不老,我依然能夠騎上戰馬,握緊我的白柄刀!”他咆哮道。
熱桑傑,夜空的星鬥壽命盡了,就叫它落在大湖內;林中的猛虎齒爪脫落了,就叫它歇在岩洞中;天上的鵬鳥要墜落了,就叫它留在雲煙裏。熱桑傑,你老了,已無法再上戰場,何不回到故鄉,看日頭升起又落下,喝酒望雲,得享安年。
熱桑傑搖著頭:“老牛背上行囊,步態威武似雄獅;老鷂久久飛翔太空,六翼翎羽似衰退,還想將麻雀當肉吃;老狼久行山腰裏,齒落毛脫似衰退,還想將綿羊當肉吃;老將我血虧氣短,若是出雲戰鼓一響,也能重裝上陣,搗毀邏薩人的鐵桶城池!”
這一場戰爭,你有可能會死。
“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會死!這是一場史無前例的決戰!穆,這是我的榮光。我一輩子追隨祖先的大鵬王旗,這旗在我就在,旗墜了,我就流盡最後一滴血。決戰開陣之日便是我的葬身之時,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隆冬來了,萬物就要凋零,布穀鳥叫時春天又會到。肉身毀了,我的靈魂就留在這裏,大丈夫要為事業死,反之與狐狸無區別;良驥要為馳騁死,反之與老驢無區別;利箭要為射擊損箭鏃,反之與野刺無區別。這就是我的命。
“穆呀,群山被大雪覆蓋,隻有太陽能製服它;太陽被黑雲覆蓋,隻有大風能製服它;堅硬如鐵的白石崖,隻有霹靂能製服它。白盔銀甲披掛好,嗚嗚銅號聲陣陣。白柄刀也許會落地,大鵬旗也許會落地,你我的頭顱也許會落地,可那出雲人的靈魂不會落地!戰爭的勝敗,是因果使然。你我左右不了這因果,問心無愧,就足夠!”
他的話,每一句都如同聲聲巨雷響徹在我的耳畔。這就是他,這就是我最尊敬的老帥,出雲最優秀的軍人!
熱桑傑,白衣似雪的鴻雁,喜歡住在北方家鄉,當風雪來臨之時,樂得飛往南方;灰毛黃頸的蒼狼,喜歡四野遊蕩,當行將壽終正寢之時,曆盡艱險也要回歸故鄉。我可以跟你回穹窿銀,可以舉起我的白柄刀,陪著你死在那戰場之上。不過我不會再成為獸軍統領,我隻願做一個普通的白甲兵。
“為什麼?”
因為這帝國已經與我無關。我隻是個出雲牧羊人。我上戰場是因為那大鵬旗幟亦是我祖先的旗幟;我上戰場,是因為我要陪著你,陪著我曾經的這些兄弟,一同去迎接那腥風血雨!
我回到了穹隆銀城。
眼前的穹隆城,展露出我曾未見過的景象——雪白的軍帳在山下鋪展開去,一眼望不到頭;成隊成隊的出雲軍集結,無數的戰旗飄揚。沒有人說話,他們腳步匆匆,麵色嚴肅,即便是相互看到也不過是點點頭就迅速轉身;成群的牛羊、騾馬拖著物資往來穿梭,男人們披甲磨劍,婦女們卷起袖子搬運東西,老人們洗刷刀具、鍋灶,即使是幼小的孩童,也手持木劍喊殺聲一片。
一座巨大的城池,此刻成為鐵血的海洋。決戰在即,沒有任何一個人置身事外。因為他們知道,這場戰爭將決定他們每一個人的命運。
我從這浩蕩的人群中穿過,穿著肮髒的羊皮襖。但很快,他們認出了我。
“將軍!是將軍!”有人歡呼起來。很快這呼聲引起了巨大的回應,無數人蜂擁圍過來。
“是將軍!天神保佑!將軍回來啦!”
“天佑出雲!”
“將軍,萬勝!”
“將軍,萬勝!”
這歡呼聲,如此的猛烈,激蕩,幾乎響徹雲霄。
熱桑傑轉臉看著我笑:“穆,你從來都不會是一個牧羊人。看到了嗎?對於出雲人來說,你才是永遠不敗的軍旗!”
城門大開,人們擁擠著跟在我身後將我送入王城!
當雄偉的大殿出現在我麵前時,我潸然淚下。不管我在外如何漂遊,不管我在外如何自由,都隻不過是風中的草籽,內心無依無靠,這裏才是我的家。
熱桑傑在前,領著我進入大殿。高高的王座就在盡頭,那裏坐著出雲的王,我的哥哥。在我的一生中,從未向黎彌加跪拜過。他亦不允許。
許久之後,我再一次見到他。
王宮裏座無虛席。身著羊皮襖的我跪倒,向著王座跪拜,所有人都潸然淚下。
黎彌加沒有落淚,他隻是死死地盯著我,竭力睜大眼睛,那雙赤紅的眼睛,目光仿佛要在我的身上紮根、生長。然後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昂頭,舉目向上,雙手顫抖。他從來都不會當眾落淚。即便是他已心如刀絞。
“你能回來,就好!”良久,黎彌加說完這句話,便扭過頭不再看我。
激烈的軍議即可展開。
在他們的三言兩語中,我很快明白昭日天汗急速起兵,大軍自邏薩好似迅雷落於九天,動作之快令人瞠目。
“盡起邏薩精兵十萬,皆是蕃人百戰之猛士。弗夜堅讚禦駕親征,噶爾金讚等名臣戰將無一缺席,主力七萬已過黃牛部領地,五日即可到瑪垂大湖,後續大軍源源而來,各附屬部落亦在增兵支援。所到之處鼓號衝天,士氣高昂。”熱桑傑指著牛皮地圖,言簡意賅地彙報形勢。
“因為事發突然,我出雲的絕大多數軍隊都在外平叛,短時間內無法抽身回撤。眼下五萬白甲禁衛、兩萬獸軍已集合待命,另有拱衛王都大軍十萬,隨時可啟程。國界處對王上忠心無貳的尼洛威爾雅王已率本部三萬大軍據守,此戰如何對決,還請我王示下!”
身為久經沙場的老帥,熱桑傑幹淨利索地將戰局報上,所有人深吸一口氣,目光從那幅巨大的牛皮地圖集中到黎彌加的臉上。
那張臉已經沒有了當初的挺拔、棱角分明,它變得雍腫、蒼白。
他慢慢地走到地圖之下,眯起眼睛看著上麵的山山水水。那裏的每一個地方他都熟悉,每寸草皮、每個坡地、每條溪流,他的馬蹄都曾經飛踏而過。
這一年,酒色似乎已經掏空了他那原本健壯的身軀,他瘦了,甚至有些佝僂,青白的臉上滿是胡楂,棕紅色的頭發蓬亂地垂於肩上,但那雙眼睛,鷹隼一樣的眼睛——銳利和雄傲絲毫沒有減去。
“穹布,你有何意見?”黎彌加的聲音沉沉傳來。
茅草墊團上的穹布由兩個侍女攙扶才勉強能坐起,若不是此戰決定出雲命運,病入膏肓的他不會到場。
“王上,昨夜我占了一卦,卦象並不如意。依我看最好能夠和談,若能兩家罷兵最好不過。”穹布連說話都變得格外艱難。
“哼——”黎彌加冷笑了一聲打斷了穹布的話,然後看了看我。
他在征求我的意見。
所有人都知道,即便我現在的身份不過是個牧羊人,但我的想法對於黎彌加來說都極為重要。
我告訴他,我同意穹布的提議。
“你也要讓我和那些邏薩人講和?”黎彌加有些吃驚。
王上,講和不等於屈服。
“在我看來,這和屈服沒有什麼兩樣!”黎彌加憤怒起來。
我示意他聽我說下去。
他強忍住怒火,給我解釋的時間。
王上,弗夜堅讚之所以此時會突然出兵,最重要的原因便是知道我們出雲此刻軍力空虛。方才熱桑傑說得很清楚,如今我們手頭隻有十三萬大軍、五萬白甲禁衛、兩萬獸軍可用,總軍力不過二十萬。出雲最精銳的軍隊都被調去平叛,守衛王都的十萬大軍裝備雖好,但已有多年沒有實戰,往日的銳氣還存留多少,我亦不知。尼洛威爾雅的三萬大軍,一直征戰四方,疲憊不堪,最能依靠的不過是五萬白甲禁衛和兩萬獸軍。而反觀對方,弗夜堅讚傾全國之力,七萬先頭部隊皆是久經戰陣的百煉之軍,還有後續增援,在數量上和我方不相上下!此戰,我們沒有必勝的把握。
王上,我同意穹布的提議,講和。所謂的講和,不過是拖延時間。利用這時間,將出雲散落四處平叛的精兵征召回來,隻要50萬精銳集結,弗夜堅讚便是再有謀略,邏薩人再勇猛,他們也沒有勝算。
黎彌加看著我比畫的手,認真思考我的意見,臉色變得平靜起來。他在思考、權衡我所說的話。
但這時,東羅木馬孜不失時機地站了出來。
“王上!講和便是屈服,便是低頭!我出雲乃是九天之上的金鵬,邏薩乃是聒噪的雀鳥,哪有金鵬向雀鳥低頭的道理?!蒼狼嘯月,萬穀沉寂,浪跡的野狗固然再仰頭狂吠也無法可比。高山上的白額猛虎,威儀遍於四方,草洞裏的刺蝟,固然皮毛似針,也無法可比。是英雄哪會躲藏?是勇士就出來交鋒!一戰擊敗邏薩人,出雲榮光沐浴四方,王上英名千古流傳!”東羅木馬孜彎著腰,弓著身子,露出諂媚地笑。
“兩隻惡狼爭鬥,勝負難分,即便是勝了,也會傷痕累累。弗夜堅讚是雪山上的雄獅,邏薩人是善戰的群狼,獅狼來了,拒之門外便是,哪有身前搏鬥的道理?!”熱桑傑怒了。
東羅木馬孜雙目圓整地看著熱桑傑:“熱桑傑!這般言語你也能說出口!難道你被邏薩人嚇破了膽子了嗎?!難道你已經老朽得如同老狗一般貪生怕死了嗎?!獅狼來了就殺死它,剝下皮毛給王上作卡座,邏薩人來了,就讓他們死在這裏,收集頭顱墊起王上的千年功業!膽小的狐狸才會流竄,懦夫才會和敵人和談!”
“你這個小人!隻會胡言亂語,禍國殃民!這是戰爭,不是兒戲!”熱桑傑針鋒相對,忍不住拔出刀,要斬了東羅木馬孜。
“放肆!”黎彌加大怒,“熱桑傑,東羅木馬孜是我的總管,是我的眼睛和手臂,你這個老東西當庭拔刀,難道連我也不放在眼裏?!”
“熱桑傑不敢!王上講和吧!為了出雲!”
“王上,萬不能講和,出雲千年以來就從未有敗績!二十萬大軍對付一個小小的邏薩足夠!”東羅木馬孜聲嘶力竭。
熱桑傑怒目相向:“東羅木馬孜!你根本不懂軍事!”
“我隻知道,你這條老狗說不定早就站到了邏薩人一邊!你還記著王上除掉黃牛部的仇!”
“你胡說!我對出雲忠心耿耿!”
……
“夠了!”黎彌加怒吼一聲,熱桑傑和東羅木馬孜的爭論戛然而止。
他轉過身,看著眼前的這些朝臣,看著我,然後轉動了手上的那枚鐵指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