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痛苦地閉上眼。
我知道這一戰已經不可避免。
“一片草場上,容不下兩群狼。一個木欄裏容不下兩頭倔驢。我和弗夜堅讚,能活下去的隻有一個,出雲和邏薩,能被後世銘記的也隻有一個。是駿馬,就要在莽原馳騁,豈可老死槽裏。是男人,就要用刀子說話,哪怕做個無頭鬼也要尊嚴。”黎彌加笑了笑,擎起酒杯一飲而盡,“再說講和者,斬!全軍,出戰!”
出戰!出戰!出戰!
大殿裏的十八位屬國王、幾十位將軍群情激昂。
熱桑傑雙膝跪地,最後一搏:“王上,弗夜堅讚手下的邏薩軍屢戰屢勝,皆是勇猛奮死之士。更為棘手的是如今的邏薩軍不是當年的邏薩軍,他們訓練出來的新的獸軍早已經羽翼豐滿,弗夜堅讚是個謹慎的人,沒有取勝把握絕不會輕易出手。此次驟然發兵,多半也是因為那所謂的聖軍的緣故。那是一條被握在弗夜堅讚裏手的毒蛇,一擊即可致命,我們決不可輕敵。將軍說得沒錯,此次決戰,除五萬白甲禁衛、兩萬獸軍、十萬王都守衛、尼洛威爾雅王三萬部眾之外,還須從四方征調大軍三十萬,聚齊五十萬之眾,方可萬無一失!”
東羅木馬孜嘿嘿笑了起來:“邏薩聖軍的底細,我也略知一二,無非是他們從北方尋來了一群野狗稍加訓練而已。野狗再凶唳也不過是野狗,遇到出雲的戰狼就會夾起尾巴。十萬邏薩人就是十萬個雪人,出雲的太陽升起,就會化為雪水無可逃遁。”
“說得好!”黎彌加對東羅木馬孜的話大加讚賞,“熱桑傑,你總是提起邏薩人的什麼聖軍,難道忘了我出雲有千年不敗的獸軍了嗎?”
黎彌加冷笑不止,聲音仿佛深夜啼叫的夜梟,“我問你,弗夜堅讚的聖軍有多少?”
“一萬。”熱桑傑答道。
“一萬?一萬?哈哈哈哈。”黎彌加笑得五官扭曲,伸出一根手指看著他的將軍們,“一萬所謂的聖軍就讓出雲99萬大軍的統帥懼怕成這樣!熱桑傑,你老了!大龍老了就蟄伏水底,人老了就畏縮不前。”
這極大侮辱了老帥的自尊。
熱桑傑的熱淚奪目而出,舉起佩刀發誓:“王上!熱桑傑的刀還是一如既往的鋒利!熱桑傑的戰馬還是一如既往的撕裂!熱桑傑的身體還是一如既往的雄健!熱桑傑的心還是一如既往的忠赤!”
“夠了,夠了。”黎彌加不耐煩地搖著頭,“弗夜堅讚來,出雲四方震動,還須軍隊留守各地,多年前我不足十萬即可擊退邏薩人,何用五十萬?二十萬足矣!”
“王上!三思!此戰關乎我出雲存亡!”熱桑傑大急。
我走上前,想告訴黎彌加熱桑傑的考慮極為妥當。但黎彌加看也不看我。
他兀自轉過了臉。
“擇日,出征!”
萬物生了為何又要死?也許天神怕你們長久存留於世太過寂寞。我和穹布並肩坐在山巔。
日落。大風呼嘯。滿天火燒雲,赤紅如血,仿佛怒放的大朵絢爛之花,有著難以抑製的熱烈。
穹窿銀城的最高處,整座大城就在腳下。遠山逶迤連綿,日光照耀下,雪峰金黃。一條條白色綢帶樣的河流蜿蜒與草場、林地之間波光粼粼。風吹,草浪滾滾,白鳥飛於其上,翩纖靈動,一如古老經文中飛出的潔白詞語。
“多美呀!”穹布聚精會神地看著眼前的這風景,微笑著讚歎了一句。
那讚歎,發自內心,語重心長。
是呀,多美呀,也許過不了多久就要成為人間地獄。
穹布看完了我的手勢,大笑。
“穆,你過於牽掛、執著這些事。你應該看開些。”他說。
我搖頭。
盡管我知道穹布說得對,但讓我看開根本不可能。這樣一場決戰,黎彌加不顧我和熱桑傑的反對固執地決定開戰,沒人可以阻止。除此之外,他讓人當著穹隆城所有人的麵,摘去賽瑪噶身上的所有飾物,扒掉她的外衣,將她扔在汙水裏,給她以最惡毒的詛咒和譏諷,然後親自抓著賽瑪噶的頭發,把她丟進穹隆銀最高處的天牢之中。那一刻,我就站在跟前。我被白甲禁衛死死摁住,無法去佑護那個可憐的女子。
我看到賽瑪噶昂起頭,看著她死死地盯著黎彌加,那雙眼睛充滿了絕望。她對黎彌加僅存不多的愛,在那一刻終於化為無盡的傷痛。穹布,我原先以為不管這世界如何汙濁,如何血雨腥風,總還會有一些溫暖的東西。
我看到了最單純、最熾烈、最珍貴的愛——一個女人的愛。但最後也看到了這愛帶來的隻有痛苦,隻有絕望。
穹布,在這世間我仿佛已經看不到鮮亮、溫暖的東西了。我看到的隻有毀滅。
穹布笑:“穆,八十年前我來到這裏的時候,穹窿銀剛經曆一場血戰。城郭崩裂,殿舍倒塌,硝煙烈火,血海屍山。可現在,誰會想到眼前的穹窿銀城是曾經的那副模樣?隆冬來了,野火過去,了無生氣,可春天一到,卻又發青,蔥綠蓬勃。誰會掛念那野火呢。人也罷,物也罷,長久存留於世未必是好事。那樣太寂寞。”
麵對穹布,我跪倒在地,恭敬施禮:穹布,上戰場之前我想請求你一件事。
“關於那個法術,關於賽瑪噶?”穹布手中的拐杖指了指。那邊是天牢的方向。賽瑪噶現在就被關在曾經關押我的地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裏生不如死。
於她而言最痛苦的並非肉體,而是內心深處巨大傷口帶來的糾葛、衝撞、撕裂、折損,那傷是密集的,沒有任何聲音,刀子一樣在靈魂上慢慢地割鋸,仿佛無數湧動的毒蟲鼠蟻,吞噬你的手,你的眼,你的心,你的腦,永無止歇。
賽瑪噶被黎彌加羞辱之後被關進牢獄之後,毫無生息,如同一滴水落在沙漠裏。夜半,看守的士兵會聽見裏麵傳來撕心裂肺的嘶號聲、身體猛烈撞擊鐵門的聲響,指甲扣挖石壁的聲響,還有笑聲,幽怨的鬼魂一樣讓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
穹布,請答應我,用你的法術,將賽瑪噶心頭摯愛那人徹底抹去!
穹布的臉,變得異常的鄭重,他告誡我:“一旦施法便沒有辦法再改變。你想清楚了?”
早已想清。這也是賽瑪噶的意思。
“這個容易。不過我的孩子,你有沒有為自己想過歸宿?”
這一戰我會戰死疆場,絕無存活的可能。這就是我的歸宿——最好的歸宿。
穹布,你聽過有種叫曇花的植物嗎?
“沒有。”
我也是在一隊商旅的人中聽說過這種神奇的花。他們說這種花隻在深夜無人的時候開放,小小的潔白花朵,空靈美麗,它們開放又在一夜敗去。它有著純粹的美,迅疾而淡定,根本不屬於這世界。
“若是你活著回來,又如何?”穹布笑道。
我會衝開天牢鐵門帶走她!不管是白甲禁衛還是黎彌加,哪怕是天神,誰都不能阻止我的白柄刀!我會帶她遠走高飛。陪她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寂靜角落安靜凋零。就像那曇花。
“看來,你們都想得足夠清楚了。既然如此,我還有什麼說的呢?穆,我同意你的請求。夜半來找我。”他起身,腳步蹣跚地走回自己的土房。
法鼓響了、號角響了、銅鈴響了。還有那密集連綿的低沉咒語聲。
深夜,我隻身來到穹布的土房裏時,他已經準備完畢。這個生命猶如風中殘燭的老人從箱子裏拿出了他華麗、神聖的國師法袍,戴上他的高高法帽,罩上他的黃金麵具,燃起了他的通靈之火!
“穆,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施法了,你到外麵等我,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力氣完成。”他喘著粗氣道。
密室裏燈火通明,我站在外麵的夜色裏,透過窗戶看著穹布施法。看著他舞蹈般的影子映在牆上。那影子高大,淡如青煙,動作靈活,絲毫不像是病入膏肓的穹布。空氣裏有香火的濃鬱味道,如同稠密的奶,將人包裹,一顆心在其中慢慢發酵。
夜空中星辰閃爍,偶有流雲,天幕深淺不同的顏色依次變化。圍牆外,粗壯高大的樹木開出碗口大的花朵,野藤新生的植尖快速地攀爬,覆蓋住土牆上的裂痕,有蜥蜴倏忽出沒。
阿媽說我生來就是個先知先覺的人。這樣的人敏感,糾結,注定在人情冷暖、世事變遷中獨自消釋且難以抉擇。
一個人的一生會麵臨很多選擇。關乎財富,關乎權勢,關乎命運。這選擇卻常常隻有一次機會。很多時候我會想,倘若時光倒流,讓我們重新麵對這些選擇,又會怎樣。我們,也許就是在一次次的選擇裏慢慢成為一個新的人,它隻是一個過程。看不到暗的最好的方式,就是迎著光向前,一直向前好似終結。
我確信這場法事,如果能夠順利完成,對於賽瑪噶來說會是最好的結果。
讓她忘記愛,也忘記痛苦吧。她不過是個可憐的女子。
施法在清晨結束。晨曦裏天空之上出現一顆金黃星鬥,光華燦爛,似一枚金色紐扣。它懸浮在湛藍之中,搖晃著,接著忽然墜落。
一直沉睡的拉傑,對著星鬥在天空上劃出的白色弧線引頸長嚎,嗚咽如泣。它出生後不久母狼死去,我將它抱回來,經過穹布守護一晝夜才得以存活。它和穹布之間,有著一種微妙的聯係。
看著拉傑的反應我知道,這一刻穹布的大限終於到來。
密室裏,還未脫去法衣的穹布坐在堆滿軟綿褥子的卡座上。看到我進來,他微微笑了笑:“穆,我的時候要到了,帶我去外麵讓我最後看一眼俄摩隆仁。”
我點頭抱起他。他的身子早已骨瘦如柴,輕得仿佛一片羽毛,沒有重量。
朝陽蓬勃而出,金光萬道。西方的天幕,夜色也沒有完全褪去,月亮升在半空。明暗在空中交彙,形成一道界限分明的光弧,光弧延伸的盡頭,就是俄摩隆仁。
雪域人膜拜千年的聖山深入高天,雲煙氤氳,山上白雪皚皚,山下草木蔥翠,晨光映照之下半山金黃,半山素暗,那是生命進入另一個地方的邊界。
“看到了嗎?不久前它才發生過雪崩,天崩地裂。而如今它依然是那麼巍然聳立仿佛新生,穆,時間的事就是如此讓人捉摸不透。”
我笑。
“好美呀。”穹布靠著我的臂彎,深情地望著那座山,聲音充滿喜悅。
他早已看開生死,這一刻等待已久。
“施法我已完成,日後怕再也幫不了你。我要走了。我會在那雲煙裏等你,等你我再次相會。如俄摩隆仁下林莽蘆間的螢火,這就是人的一生。”
太陽升起,大風呼嘯,吹散了天上的流雲,吹皺了碧水群山,吹落了穹布頭上代表著出雲國師的尊貴法帽。我看見那法帽自高處滾落,滾過石頭和土塊,停在一棵開滿白花的樹下。
嘣!!!
一顆烽火煙彈在花樹上的空中炸響,發出巨大的轟鳴聲,綻放出濃白色的烽煙!那是出雲大軍開始集結的信號。
我的右臂上,自生下時便刺了一個文身。那是一棵半身隱匿在雲煙中的白樹,花葉落盡,隻餘靜默舒展的枝條不為人知。那是阿媽親手給我留下的。
阿媽說,白樹極為稀少,良善,寬厚,它幾乎不生長,一生隻開一次花,花謝了就枯萎。而那唯一的花開,因為有一生的積蓄而格外美麗。
這文身跟著我日漸長大,原先顏色極其濃重,但逐漸變得淡泊。如今幾乎肉眼很難看清。它是我生的痕跡。
我脫下肮髒的羊皮襖,投身於冰冷刺骨的雪水之中,仔細地洗去身上的汙垢,洗幹淨了頭發,換上一身白色布袍。
我前往王宮,想將穹布的死訊告知黎彌加。穹布是出雲的國師,天神的化身,是我和黎彌加的長輩,更是所有出雲人的精神領袖。他的死是出雲的大事,理應隆重對待。但這個時候,似乎任何人的生死,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肅穆雄壯的穹窿銀城,此刻已經成為一個嘈雜的大軍營。一支支軍隊自四麵八方蜂擁而來。號角和法鼓響徹天地,戰馬的嘶鳴震顫雲霄,一片片盔甲在日頭下映照出耀眼的閃光,如同一枚枚碩大的鏡子,在高高的城牆上投下一片片奪目的光斑。
雪白色的軍帳紮在山岡上,紮在草原上,紮在土林中,延綿到天地交彙處,毫無邊際。一麵麵大旗翻飛遮蓋住了陽光,也遮蓋住了我遙望俄摩隆仁的視線,對月長嘯的狼頭、開屏的孔雀、生著雙翅的駿馬、交叉的雙劍,怒放的金毛菊……旗麵上的紋飾五花八門,最多的是展翅的大鵬。此刻,王都穹隆銀附近的出雲軍隊悉數集結。
長槍如林,白柄刀似海。白色——出雲軍隊的顏色遮住了蔥翠山林,遮住了綠草繁花,仿佛凜冬忽至。
出雲的文臣武將們聽到穹布的死訊沉默一片。他們都很悲傷,但很快就轉身投入到熱烈的軍事會議之中,隻留下我獨自站立在遠處。
穹布的葬禮在穹窿銀城外最高的山巔舉行。因為戰事,原本隆重的儀式悉數從簡,相比於帝國的存亡,一個國師的死的確微不足道。出雲重臣全部出席,黎彌加卻沒有出現,他派人送來了自己的白色王衣,托東羅木馬孜之口讓我給穹布穿上。
這件白色王衣,鑲嵌著無數寶石,繡著走獸和飛禽,是黎彌加為自己百年之後準備的殮服。穹布看著我和黎彌加誕生、成長,對於我來說,對於黎彌加來說,他是父親。
我知道黎彌加之所以不來完全是因為我。在這樣的場合,他不知應該如何與我麵對。
無數法師齊齊敲動法鼓,吹起長號。我跪在地上為穹布清洗身體。
解開他長袍的時候,我才驚訝地發現,這個老頭的身體之上,竟然密密麻麻全是傷痕——刀傷、火灼、箭刺密密麻麻,遍布全身。這個老人曾經承受過的苦,遠遠多於我們任何人。但不管何時,他對別人總會露出笑容。對這世界,無論何時他都表現出孩童一般的純真的愛。
我為他穿上白色王衣,然後用潔白的長布一層層將他裹好,裹成蜷縮的模樣。那是每一個嬰孩,在母親身體之中的模樣。他被放置在用白木搭成的木床上,由我們抬著,登上高高的法台。下麵堆滿柴火,堆滿鮮花。
有人將火把遞在我的手上,示意我點著。我在心中默默地對他說,穹布,走好,我們終究會再見。
大火中,一襲白衣的穹布隨煙而去。那煙塵顏色潔白,在高處凝聚,久久不散。
“大戰在即,國師逝去,不是個好兆頭。”熱桑傑站在我身邊,昂頭看著那煙塵,它隨風幻化,最終生成一棵高大的白樹。
我轉過臉,笑了一下。
一生隻開一次花,花謝了就枯萎。這就是穹布的一生。那花其色潔白,其香濃鬱,其光聖潔完滿。這樣的一生,是有成就的一生。熱桑傑,如此不好嗎?
“好。當然好。好得連我都羨慕!”熱桑傑大笑,對著空中那白樹狀的煙塵大喊,“穹布,你走得安心,終於可以不看那毀滅。等著我,我很快就去找你。”
熱桑傑,這個高大的老人喊著喊著就淚流滿麵。
他名義上依舊是出雲統帥,但黎彌加已不再信任他,白甲禁衛和獸軍如今都交由東羅木馬孜指揮。聽說東羅木馬孜命令獸軍收起我的黑色狼頭旗,換上了他的雙頭狐狸。
“穆,出雲千年不敗的軍魂,出雲最為神聖的獸軍旗幟上竟然是一頭雙頭狐狸,你覺得難道不是最大的笑話嗎?”熱桑傑笑道。
是笑話。但獸軍不管在誰的手下都是獸軍。出雲的戰狼和大鵬鳥,永遠都不會屈服於任何人。我們不能命令它們,必須給它們足夠的尊重,才能夠有資格和它們並肩作戰。
但願東羅木馬孜能夠駕馭得了。
我問熱桑傑大軍何時開拔。
“大軍如今已經集結完畢。明天日出之時便會開拔。”
為何這麼急?
“邏薩人進軍很快,已經和尼洛威爾雅在瑪垂附近短兵相接。”
戰況如何?
“尼洛威爾雅盡管是個打仗的好手,但他將寡兵少,損失慘重。他們不斷快馬飛報要求王上火速出兵。不過說來奇怪,弗夜堅讚的大軍本可以徹底擊潰他們,但邏薩人沒有,他們停留在了瑪垂。”
為什麼?
“東羅木馬孜等人都說邏薩人膽怯了,傻瓜才會那麼想,邏薩人一定有什麼陰謀詭計,他們顯然要在那裏決戰。”
瑪垂。我默念著這個名字。
那是我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在那裏,我和賽瑪噶度過了人生中最為美妙、最為自由的時光。而過不了多久,那裏有可能是我的葬身之地。
“不過也不要這麼悲觀,出雲雖然不是千年前的出雲,但二十萬對十萬,也會崩了弗夜堅讚的一口牙!勝負尚未可知!這片土地是我們的,自日月誕生之日起就已經注定!”熱桑傑咬了咬牙,信心滿滿。
他說得沒錯。千年以來這裏就是出雲人棲息的家園,他們不會輕易屈服於任何人。
我隨熱桑傑回軍營。他派人給我送來了一個巨大的包裹。
打開來,在裏麵發現了我的黑色狼頭大旗。除此之外,裏麵還有我的白盔白甲,我的弓弩,我的戰靴,我所有上戰場的披掛。
他就是如此細心的一個人。裏麵竟然還放著一皮囊酒。濃烈的酒,喝下去一口,感覺靈魂都在燃燒。這一夜,注定將會無眠。每次出站前夜,我都是這樣。
喝酒,磨劍,等待黎明。
旁邊安睡的拉傑突然站起來搖動著尾巴,衝著帳門口熱烈地搖動著尾巴。帳門被掀開,一個人進來。是婷夏。
我沒想到她會來見我,我手足無措。
“沒事,我就想來來看看你。”她笑,坐在我旁邊。
我站起來想要走。
“別擔心,我不會要求你帶我私奔,我隻是來看看你。”她拍了拍坐墊,“坐吧,過了這一夜,就是戰爭,戰場之上我們很難有機會再說會兒話。”
我坐下。
王嫂,謝謝你。
“謝我什麼?”
謝謝你讓尼洛威爾雅將我和賽瑪噶從俄摩隆仁救出。
“那隻是舉手之勞。我不會看著你們倆死。”她笑,然後看著我身上的文身,“穆,這文身快要消失了。”
是的。該消失的總會消失。
她點頭。
兩個人不知道再說什麼,有些尷尬。
王嫂有件事情,我求你。
“和賽瑪噶有關?”
不管何時她總知道我的心意。
是的。明日我就要和黎彌加上戰場,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如果我回不來,請你幫我照顧她。
“穆,這個請求恐怕我難以做到。”她搖頭。
為什麼?難道你還討厭賽瑪噶?
“不,我不討厭任何人。實際上我知道她是個很好的女人,知道你們相依為命。”她苦笑著,“你們離開穹隆銀的日子,關於你們的事情我一清二楚,剛開始我快要瘋掉,但慢慢地便安靜下來。我明白這或許是一件好事。
“有時我想,你、我、黎彌加、賽瑪噶,四個人的生命真是可笑又可憐。就這麼糾纏在一塊,處處都是死結。可現在,一場戰爭反而變成了解脫,讓我們看清楚了屬於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