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操在音樂上的表白,經過了十六世紀幽美的,描寫的情歌、獵曲等等的試驗,逐漸肯定而準確了,其結果在意大利有音樂悲劇的誕生。好像在別種意大利藝術的發展與形成中一樣,歌劇也受了古希臘的影響。在創造者心中,歌劇無異是古代悲劇的複活;因此,它是音樂的,同時亦是文學的。事實上,雖然以後翡冷翠最初幾個作家的戲劇原理被遺忘了,音樂和詩的關係中斷了,歌劇的影響卻繼續存在。關於這一點,我們對於十七世紀末期起,戲劇思想所受到的歌劇的影響還沒有完全考據明白。我們不應當忽視歌劇在整個歐洲風靡一時的事實,認為是毫無意義的現象。因為沒有它,可以說時代的藝術精神大半要淹沒;除了合理化的形象以外,將看不見其他的思想。而且,十七世紀的淫樂、肉感的幻想,感傷的情調,也再沒有比在音樂上表現得更明白,接觸到更深奧的底蘊的了。這時候,在德國,正是相反的情況,宗教改革的精神正在長起它的堅實的深厚的根底。英國的音樂經過了光輝的時代,受著清教徒思想的束縛,慢慢地熄滅了。意大利的文藝複興已經在迷夢中睡去,隻在追求美麗而空洞的形象美。
十八世紀,意大利音樂繼續反映生活的豪華、溫柔與空虛。在德國,蘊蓄已久的內心的和諧,由了韓德爾(Handel)與巴赫(J.S.Bach),如長江大河般突然奔放出來。法國則在工作著,想繼續翡冷翠人創始的事業——歌劇,以希臘古劇為模型的悲劇。歐洲所有的大音樂家都聚集在巴黎,法國人、意大利人、德國人、比國人,都想造成一種悲劇的或抒情的喜劇風格。這工作正是十九世紀音樂革命的準備。十八世紀德意兩國的最大天才是在音樂上,法國雖然在別種藝術上更為豐富,但其成功,實在還是音樂能夠登峰造極。因為,在路易十五治下的畫家與雕刻家,沒有一個足以與拉摩(Rameau,一六八三—一七六四)的天才相比的。拉摩不獨是呂裏(Lully,一六三三—一六八七)的繼承者,並且奠定了法國歌劇,創造了新和音,對於自然的觀察,尤有獨到處,到了十八世紀末葉,格魯克(Gluck,一七一四——一七八七)的歌劇出現,把全歐的戲劇都掩蔽了。他的歌劇不獨是音樂上的傑作,也是法國十八世紀最高的悲劇。
十八世紀終,全歐受著革命思潮的激蕩,音樂也似乎蘇醒了。德法兩國音樂家研究的結果,與交響樂的盛行,使音樂大大地發展它表情的機能。三十年中,管弦樂合奏與室內音樂產生了空前的傑作。過去的樂風由海頓和莫紮特放發了一道最後的光芒之後,慢慢地熄滅了。一七九二年法國革命時代的音樂家戈塞爾(Gossec)、曼於(Mehul)、勒絮爾(Lesueur)、凱魯比尼(Cherubini)等,已在試作革命的音樂;到了貝多芬,唱出最高亢的《英雄曲》,才把大革命時代的拿破侖風的情操,悲愴壯烈的民氣,完滿地表現了。這是社會的改革,亦是精神的解放,大家都為狂熱的戰士情調所鼓動,要求自由。
末了,便是一片浪漫底克的詩的潮流。韋伯(Weber)、舒伯特(Schubert)、肖邦(Chopin)、門德爾鬆(Mendelssohn)、舒曼(Schumann)、柏遼茲(Berlioz)等抒情音樂家,新時代的幻夢詩人,慢慢地覺醒,仿佛被一種無名的狂亂所鼓動。古意大利,懶懶地,肉感地產生了它最後兩大家——羅西尼(Rossini)與貝利尼(Bellini);新意大利則是獷野威武的威爾地(Verdi)唱起近世意大利統一的雄壯的曲子。德國則以強力著稱的瓦格納(Wagner)預示德意誌民族統治全歐的野心。德國人沉著固執、強毅不屈的精神,與幻想抑鬱、神秘莫測的性格,都在瓦格納的悲劇中具體地吐露出來了。從獷野狂亂、感傷多情的浪漫主義轉變到深沉的神秘主義,這一種事實,似乎令人相信音樂上的浪漫主義的花果,較之文學上的更豐富莊實。這潮流隨後即產生了法國的賽查•弗蘭克(César Franck),意大利與比利時的宗教歌劇(oratorio)以及回複古希臘與伯利恒的樂風。現代音樂,一部分雖然應用十九世紀改進了的器樂,描繪快要破落的優秀階級的靈魂,一部分卻在提倡采取通俗的曲調,以創造民眾音樂。自比才(Bizet)至穆索爾斯基(Moussorgsky),都是努力於表現民眾情操的作家。
以上所述,隻是對於廣博浩瀚的音樂史的一瞥,其用意不過要借以表明音樂和社會生活等等其他方麵,怎樣的密切關聯而已。
我們看到,自有史以來,音樂永遠開著光華妍麗的花朵:這對於我們的精神,是一個極大的安慰,使我們在紛紜擾攘的宇宙中,獲得些微安息。政治史與社會史是一片無窮盡的爭鬥,朝著永遠成為問題的人類的進步前去,苦悶的掙紮隻贏得一分一寸的進展。然而,藝術史卻充滿了平和與繁榮的感覺。這裏,進步是不存在的。我們往後瞭望,無論是如何遙遠的時代,早已到了完滿的境界。可是,這也不能使我們有所失望或膽怯,因為我們再不能超越前人。藝術是人類的夢,光明、自由、清明而和平的夢。這個夢永不會中斷。無論哪一個時代,我們總聽到藝術家在歎說:“一切都給前人說完了,我們生得太晚了。”一切都說完了,也許是吧!然而,一切還待說,藝術是發掘不盡的,正如生命一樣。
本文取材,大半根據羅曼•羅蘭著的《古代音樂家》“導言”。)
[1] 高乃依(Pierre Corneille,1606—1684),法國著名悲劇家。
[2] 笛卡爾(René Descartes,1596—1650),法國哲學家、物理學家、數學家、生理學家,解析幾何的創始人。
[3] 維奧萊-勒-杜克(Eugene Emmanuel Viollet-le-Duc,1814—1879),法國建築家、作家和理論家。
[4] 兩人為音樂家約翰•塞巴斯蒂安•巴赫(Johann Sebastian Bach)的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