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有什麼不放心,我是飛入你手心的雪花,在你麵前我沒有自己。你所願,我願赴湯蹈火以尋求,你所不願,我願赴湯蹈火以避免。朋友,假如連這都不能,我怎能說是敬愛你的朋友呢!這便是你所認為的英雄主義時,我願虔誠地在你世界裏,贈與你永久的驕傲。這便是你所堅持的信念時,我願替你完成這金堅玉潔的信念。
“我在醫院裏這幾天,悟到的哲理確乎不少,比如你手裏的頭繩,可以揣在懷裏,可以扔在地下,可以編織成許多時新的花樣。我想隻要有頭繩,一切權力自然操在我們手裏,我們高興編織成什麼花樣,就是什麼。我們的世界是不長久的,何必顧慮許多呢!
“我們高興怎樣,就怎樣吧,我隻誠懇地告訴你‘愛’不是禮贈,假如愛是一樣東西,那麼贈之者受損失,而受之者亦不見得心安。”
在這纏綿的病床上起來,他所得到的僅是這幾句話,唉!他的希望紅花,已枯萎死寂在這病榻上輾轉嗚咽的深夜去了。
我坐到八點鍾要走了,他自己穿上大氅要送我到門口,我因他病剛好,夜間風大,不讓他送我,他很難受,我也隻好依他。他和我在那輝亮的路燈下走過時,我看見他那蒼白的臉,頹喪的精神,不覺暗暗傷心!他呢,似乎什麼都沒有想,隻低了頭慢慢走著。他送我出了東交民巷,看見東長安街的牌坊,給我雇好車,他才回去。我望著他頎長的人影在黑暗中消失了,我在車上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就是這天夜裏,我做了一個奇怪恐怖的夢。
夢見我在山城桃花潭畔玩耍,似乎我很小,頭上梳著兩個分開的辮子,又似乎是春天的景致,我穿著一件淡綠衫子。一個人蹲在潭水退去後的沙地上,撿尋著紅的、綠的、好看的圓石;在這許多沙石裏邊,我撿著一個金戒指,翻過來看時這戒指的正麵是橢圓形,裏邊刊著兩個隸字是“殉屍”!
我很吃驚,遂拿了這戒指跑到家裏讓母親去看。母親拿到手裏並不驚奇,隻淡淡地說:“珠!你為什麼撿這樣不幸的東西呢!”我似乎很了解母親的話,心裏想著這東西太離奇了,而這兩個字更令人心驚!我就向母親說:
“娘!你讓我還扔在那裏去吧。”
那時母親沒有再說話,不過在她麵上表現出一種憂怖之色。我由母親手裏拿了這戒指走到門口,正要揭簾出去的時候,忽然一陣狂風把簾子刮起,這時又似乎黑夜的狀況,在台階下暗霧裏跪伏著一個水淋淋、披頭散發的女子!
我大叫一聲嚇醒了!周身出著冷汗,枕衣都濕了。夜靜極了,隻有風吹著樹影在窗紗上擺動。擰亮了電燈,看看表正是兩點鍾。我忽然想起前些天在醫院曾聽天辛說過他五六年前的情史。三角戀愛的結果一個去投了海,天辛因為她的死,便和他愛的那一個也撒手斷絕了關係。從此以後他再不願言愛。也許是我的幻想吧,我希望縱然這些蘭因絮果是不能逃脫的,也願我愛莫能助的天辛,使他有懺悔的自救吧!
我不能睡了,瞻念著黑暗恐怖的將來不禁肉顫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