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說:“您聽從我的計策,不但能夠保全爵位,兒孫還可以繼續享受富貴。如果不聽我的勸告,執意立扶蘇為太子,就等著被罷免的命運吧,你的兒孫也會受牽連。丞相即使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兒孫們想想吧?”
趙高這番話,觸及了李斯的靈魂深處,也是他心底最虛弱的部分。李斯忽然意識到,嬴政之死,把他推到了一個人生的十字路口上,他必須要在保全良心還是保全利益間做一個選擇。趙高在這裏用的全是假設論證,卻忽悠得李斯仰天長歎、淚流滿麵。他還有夢想,有一天他退休了,他希望能領著兒子、孫子,坐著考究的車子,回到他的故鄉,迎接他的是鮮花和掌聲,孩子的歡呼,姑娘的笑臉。
李斯不甘心輕易退出曆史的前台,除了個人榮辱得失,還有更多放不下的東西。一方麵,參與政變可以保有自己的功名利祿;另一方麵,如果阻撓政變,付出的代價可能是身家性命。李斯不是那種甘願逃避的人,就像發跡前他不想逃避現實要去挑戰卑賤命運一樣,他不會去逃避未來的挑戰。
在為臣之道和保身固寵之間,在安定國本與攫取利益之間,李斯真的無法給自己一個明快的決斷。他已是垂暮之年,他考慮最多的還是他的那些子孫們。想到子孫,他的心軟了起來,也隨之硬了起來。經過痛苦的內心煎熬和反複權衡之後,李斯決定跟趙高結盟,立胡亥為太子。
在大秦專製主義的文化氛圍裏,即使像李斯這樣受到賞識和器重的大臣,也不可避免地變成了沒有思想的奴才,甚至不惜把對國家的忠誠、個人的信仰和為人的氣節統統收起。李斯就是這樣走向與狼共舞的不歸之路。
始皇帝晚年最大的失政之處,就是在繼承人的冊立上始終處於搖擺不定的狀態。扶蘇是皇長子,史載扶蘇為人剛毅而武勇,既能取信於人,又能激勵用人,奮發致力於政事,最為始皇帝所看重,也為朝野上下所服膺。他曾經不滿焚書禁令,站出來勸諫始皇帝。結果惹得始皇帝一怒之下,將其發落出京,到上郡蒙恬所部軍中出任監軍。
焚書一事出於李斯的建議。而扶蘇反對焚書,主張接納以孔子為代表的諸子百家,重視道德仁義。他在政治主張和政策上,與李斯有著根本性的對立。而李斯與蒙恬之間,也曾經有過分歧。蒙恬是進攻匈奴的主帥,是北進政策的推進者。而李斯則反對用兵。
扶蘇到上郡監軍,與大將蒙恬相處得極為融洽。而蒙恬的弟弟蒙毅又是始皇帝最親信的侍從大臣。扶蘇與蒙恬共事,外有北方軍隊的支持,內有蒙毅等要臣的支持。如果不出意外,扶蘇繼承皇位是必然的。
如果將此視為一盤陷入僵局的棋子,李斯就是其中最不穩定的一顆。他遊離於扶蘇與蒙氏的政治聯盟之外,政見上有分歧,人事上不同線。始皇帝在位,他不用憂心自己的地位。而這一切因為始皇帝的暴亡而變得不確定。李斯甚至認為,一旦扶蘇繼位,第一個受到衝擊的就是他。趙高處於內廷深處又豈能不有所體察,他了解眼前的局勢,更了解李斯這個人。
公元前210年7月。代郡。正在守邊的公子扶蘇突然接到他父親的詔書,詔書嚴厲譴責他守邊數年,寸功未立,反而常發牢騷,忤逆不孝,立即賜死。同時譴責蒙恬與扶蘇同流合汙,應該依法嚴辦。扶蘇接到詔書沒有任何懷疑和猶豫,而蒙恬憑著他對當前政治局勢的了解,對皇帝所賜詔書的真偽有相當的懷疑。他勸阻扶蘇弄清楚真偽再做決斷,扶蘇認為:“父賜子死,何能複清!”
不久,蒙恬在獄中聽到消息,始皇帝駕崩,公子胡亥繼承了皇位。蒙恬隱約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可是扶蘇自殺,讓他失去依托,被置於極為被動的境地。從他祖父起,蒙氏三代盡忠於秦國。為保全祖宗清譽,他選擇了自殺。他的弟弟蒙毅也被處死。如果扶蘇不自殺,不管是再請複核,還是與蒙恬聯手抗命拖延,秦國的命運將完全改觀,曆史將轉向不同方向。
蒙恬死前仰天高呼:“我何罪於天,無過而死乎!?”
一代名將就此喝下毒藥,含冤自盡。扶蘇自殺後,沙丘政變才算圓滿落幕。從此,趙高、胡亥攜手將大秦帝國一步步引向滅亡之路,一係列的偶然事件最終釀成了曆史的必然走向。
二世繼位以來,恐怖和迫害像瘟疫一樣擴散開來,群臣人人自危,百姓們也驚恐不安。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山雨欲來的氣氛,已經彌漫整個帝國。秦二世胡亥得李斯、趙高的暗助,大力推行鐵血政策。
趙高複仇於秦的變態心理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的“亡秦”程序也按下了快進鍵。他成功地促使胡亥施行了暴政,同時也就成功地把恐懼、仇恨和叛亂的種子播撒到了帝國的四麵八方。身為丞相的李斯,吃了那麼多年的政治飯,憑著他敏銳的政治嗅覺,他預感到,秦二世和趙高再這麼折騰下去,自己和先皇苦心經營的秦國大廈將會迎來傾覆崩塌的時刻。
陳勝、吳廣率領九百名戍卒攻克了大澤鄉,一路西進。
兩個月後,劉邦在沛縣(今江蘇沛縣)起兵。
項梁、項羽在吳縣(今江蘇蘇州市)起兵。
田儋在齊國故地起兵……
秦王嬴政屍骨未寒,他的龐大帝國就已經走到分崩離析的境地。
趙高一手遮天為所欲為,胡亥日複一日縱情享樂,年過花甲的李斯不禁為大秦的前途而憂心忡忡。這個龐大的帝國是他幫著始皇帝一步步打造起來的,這個前所未有的集權製帝國也是他輔佐始皇帝一點一滴建設起來的。如今他就要眼睜睜地看著一生的心血毀於一旦,怎能不痛心疾首!?可是,如果要挽救帝國,他勢必要傾盡全力與權宦趙高展開一場生死博弈,也勢必要處處違背二世的旨意下大力氣整肅朝綱。這麼幹值得嗎?這個念頭隻一閃,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付出的代價太大了。要拯救帝國,他就得押上他目前所擁有的一切。李斯不敢冒這個險。
李斯的長子李由擔任三川郡守,三川郡的轄區在今河南省的黃河以南地區,是反秦義軍進攻的主要地區。李由清剿無力。李斯害怕朝廷處罰李由,他以出賣良心為代價換來的富貴榮華又保不住。李斯明知最大的禍源是秦二世和趙高,卻隻能保持沉默。他揣摩胡亥的意圖,寫了一份奏章,論述帝王嚴刑峻法、耽於享樂的合理性。
事已至此,李斯仍然抱著一種螻蟻惜命的僥幸心理,上書討好秦二世,他決心為自己贏得新的機會。他上書的內容竟然是:做皇帝不能為天下服務,而要讓天下為你服務。為人服務的人是下賤人,被人服務的人才是尊貴的人。怎樣才能讓天下人都為你服務呢?你要對所有人嚴加監視,用酷刑懲罰他們。
他勸說胡亥要自我放縱、享盡人間之樂,這樣才能算是賢明的帝王。決不能讓仁義的道德、忠烈的感情、大臣的諫說等妨害了自己作威作福、壓榨人民。皇帝要限製一切,但不能被任何東西所限製。
秦二世胡亥沒有想到,自己及時行樂的主張會得到朝廷內最高理論家的肯定,這讓他大為興奮。從此,他縱情享樂的底氣更足了,對官員們的督責也更為嚴苛,酷吏橫行無忌,受刑的人塞滿監獄,死人的骸骨堆滿了街頭,殺人機器得到重用。司馬遷說李斯不忠於秦朝,這樣的論斷是準確的。李斯的才智僅僅是為了保證自己飛得更高,而秦朝的天下不過是他的一方天空,沒有這方天空,還會有另一方天空。
秦二世得益於趙高的啟蒙和李斯的指導,嚐到了專製集權給自己帶來的變態的歡樂。李斯也就此完成了魔鬼作坊裏的最後一道工序。為了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他采取的不是與魔鬼死磕到底的做法,而是一味地討好魔鬼,給魔鬼作惡提供更大的勇氣、膽量和信心。
帝國處處滲透趙高的權力爪牙。胡亥索性躲進深宮過自己的逍遙日子,除了趙高,其他人想要見一麵都很難,包括李斯。如果說,李斯先前的願望是要保住自己享有的這份尊榮,那麼此時的他已經轉變了想法,自己為之奮鬥半生的權力能夠保證自己安全著陸已經是萬幸了。
趙高可不願意看到李斯從胡亥這裏得到恩寵,李斯的存在對他來說就是潛在的危險。趙高當權的這段日子以來,李斯明明知道如此瘋狂地折騰隻會加速帝國的滅亡,可他還是選擇了沉默。因為他知道他的不沉默隻會加速自身的滅亡。可他也清楚,他的沉默並不能保證自己擺脫命運的絞殺。
對於趙高而言,沙丘之變時李斯是他計劃中必須接上的重要一環;時過境遷,李斯則成了他計劃中必須拆掉的一環。趙高要做的就是給李斯設下一個套,等著他自己往裏鑽。
他要摧毀秦二世對李斯剛剛萌芽的好感。趙高與李斯的權力鬥爭並不是處於一條水平線上。李斯並沒有把趙高作為敵手,而趙高已經把李斯當作了死敵。趙高掌握了與秦二世的聯絡權。李斯想見皇帝一麵都不容易,更談不上在皇帝麵前剖白自己、揭發別人了。李斯要保住自己多年經營的果實,而趙高要爭、要鬥。李斯低估了趙高。趙高的最終目的,至少是要獨攬朝廷大權。李斯的存在是他最大的障礙。
等到秦二世尋歡作樂時,趙高便派人招呼丞相李斯入宮奏事。李斯穿戴整齊,乘快車到宮門求見。經過幾次折騰,秦二世終於憤怒了。李斯老兒這麼做,到底是何居心?是在變著法子讓我不開心嗎?是在故意刁難於我嗎?
那些在權力場上想要固寵的人,無不想方設法打聽主子的愛好,揣摩主子的心思,不惜重金打通與主子的聯絡渠道。但李斯失策了,在與主子的聯絡中,居然借助自己的敵手。
李斯當初在荀子那裏學的是帝王之學,在他跟秦始皇的關係中,他獲得了成功,他得到了秦始皇的信任。在二世手下,他的帝王學基本就沒有什麼用武之地:李斯對秦二世幾乎沒有影響。秦始皇在沙丘死去的時候,如果他主動想到了趙高勸說他的那些理由,為自身長保富貴打算,最好的辦法當然就是聯合趙高,矯詔擁立胡亥。擁立胡亥成功之後,應該立即著手剪除趙高的勢力,甚至在肉體上消滅趙高。但李斯沒有這樣做,也沒有這樣想。
他在被動中接受了趙高的陰謀,整個曆史走向不是“李斯聯合趙高,發動沙丘之變”,而是“趙高聯合李斯,發動沙丘之變”。從此之後,李斯就一直處於被動的位置,沒有主動做過一件大事。
就算趙高向他發出了挑戰,李斯也並沒有將趙高視為自己最強大的對手。他以為,自己不可能倒在趙高的陰損招數下,趙高不過是帝國權力場上的二流角色。李斯竟然天真地認定,讓秦二世做裁判,他可以一舉擊敗趙高,並將這個變態小人徹底製服。
李斯在沒有掌握任何趙高謀反的證據的情況下,上書給秦二世。大意是:趙高運用田常和子罕二人的叛逆之道,竊取陛下的威信,陛下要是不及早將他解決,我擔心有朝一日他會發動宮廷政變。
趙高早已用迷魂湯將秦二世灌醉,而李斯這時候才想到去喊醒爛醉如泥的夢中人,未免太遲了。李斯的上書非但沒有喚醒胡亥,卻再一次點燃了他內心的怒火。論恩德,秦二世對李斯和趙高都是心懷感激的,畢竟他登上皇帝的寶座,少不了李、趙二位合力托舉成全的功勞。但現在李斯與趙高水火不容,兩人中必須倒下一個。恩德之外,就要有私人感情的成分。趙高是秦二世的老師,他們朝夕相處,論關係親疏,李斯簡直沒法與之相提並論。
李、趙二人對掐,如果非要選擇一個人倒下去,那還能是誰呢?秦二世怕李斯對趙高下毒手,便將李斯的話原原本本傳達給了趙高。
趙高滿腹委屈地說:“如果趙高死,那麼丞相就可以學田常弑君篡位了!”
李斯的長篇宏論抵不過趙高的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虎虎生風的大刀抵不過一支奪命鏢。李斯就這樣被秦二世交到了趙高的手裏。趙高是刑法專家,羅織罪名是他的專業。李斯的悲慘遭遇,是他自己種下了孽因,最終自食惡果。改變曆史的樞紐原本掌控在他的手中,他的存在,原本可以使數以百萬計的人不至於死於非命,而他自己也完全有機會擁有一個更好的結局。但他將曆史賦予的機會拱手讓給了趙高。
趙高親自出馬把李斯和他的宗族、賓客全部逮捕下獄。李斯苦心經營了整整一生的功名富貴一夕之間化作了泡影。如同他在自己極盡恩寵時所說:“物極則衰,吾未知所稅駕也!”
李斯或許早就有預感,當年那句無端的感歎最後竟一語成讖。他沒想到自己位極人臣後會走得如此艱難,一路戰戰兢兢,最後還是難逃悲慘的結局。與李斯同時被捕的還有大臣馮去疾和馮劫,他們悲憤地說:“身為將相,決不受這樣的奇恥大辱!”兩位同僚相繼自殺。李斯還在堅強地活著,他自負有雄辯之才,有功於秦始皇父子,確實沒有謀反的證據。
他懷著僥幸的心理給秦二世上書,借以表白自己的心跡,希望秦二世明白自己的心跡後能夠一夜之間幡然醒悟。趙高親自審訊李斯;在各種酷刑的考驗之下,李斯實在扛不住了,隻好自誣,承認自己參與謀反。
李斯為自己開列了“七宗罪”,事實上是為自己擺功擺了七條。李斯的這封信寫得令人感動,甚至連秦二世都動搖了,卻無法讓趙高有一絲感動。
奏疏大意如下:“微臣擔任丞相,治民有三十餘年了。秦國的土地原先很狹隘,先帝時秦國的領土不過方圓千裏,擁有數十萬士兵。微臣竭盡所能,謹慎地執行法令,暗地裏派遣謀臣,讓他們帶著黃金美玉去遊說諸侯。暗地裏厲兵秣馬,修明政教,任用勇士,尊重功臣,所以能脅持韓國削弱魏國,攻破燕國和趙國,蕩平齊國和楚國,終於兼並天下,俘虜六國的君王,立秦王為天子。這是我的第一宗罪行。領土並非不夠廣大,又在北方驅逐胡、貉,在南方平定百越,以顯示秦國的強大。這是我的第二宗罪行。尊重大臣,使他們的爵位非同尋常,強化他們對國家和君主的感情。這是我的第三宗罪行。立社稷,修宗廟,借此顯示君主的賢德。這是我的第四宗罪行。統一度量衡,將法律公布於天下,樹立秦朝的聲名。這是我的第五宗罪行。修驛道,建行宮,借此表現君主的得意。這是我的第六宗罪行。減輕刑罰,降低賦稅,借此為君主博得民心,使君主受萬民擁戴,至死不忘。這是我的第七宗罪行。”
趙高將判決遞了上去,胡亥高興地說:“多虧了趙君啊,不然我被丞相賣了都不知道。”
大臣謀反非同小可,不僅要將李斯腰斬於市,還要誅滅三族(父母、兄弟、妻兒)。腰斬是一種暴虐的死刑,死囚被攔腰斬斷。行刑當天,李斯走出監獄大門,與兒子一同被綁赴刑場。大秦帝都鹹陽萬人空巷,去刑場伸長脖子看戲,有拍手稱快的,也有同情落淚的。
按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李斯望著滿臉豬肝色的兒子,歎息的卻是:“我想與你再牽著黃狗一同出上蔡(李斯的老家)東門去追逐狡兔,過自由自在的生活,還怎麼可能呢?”
身敗名裂、家破人亡的李斯,到頭來憧憬的隻是一種常人的幸福。
這種幸福多普通啊,普通得近乎瑣碎。任何一個小老百姓,隻要他願意,他隨時可以放下手中的農活,帶上兒子,牽黃犬,出東門,逐狡兔。然而,此刻的李斯不能。
二十多年前,他在剛剛爬上權力浪尖時,就應該預料到自己遲早會有這樣一天。在權力鬥爭的漩渦中心,他能苦撐三十多年,已經是一個奇跡,尤其是他侍候的又是兩位頂尖級的暴君。李斯是在刑場上才悔悟到這一點,可見權力不僅是烈性的春藥,也是烈性的迷藥,最聰明的人一旦鬼上身,也是至死才悔,即算悔青了腸子,又有何益?
公元前207年,秦二世三年八月。鹹陽令閻樂率兵一千多人突然出現在望夷宮,殺掉侍衛長後長驅直入。胡亥知大勢已去,緩緩步入內室。這時候隻有一個宦者跟在他身邊。
閻樂走近胡亥,說:“足下驕橫放縱,誅戮無道,天下人全都背叛足下,足下打算怎麼辦?”
胡亥說:“我情願做一個郡王。”
閻樂說:“不行。”
胡亥說:“我情願做萬戶侯。”
閻樂說:“不行。”
胡亥說:“那我情願和妻兒一起做平民百姓。”
閻樂最後看了他一眼,說:“臣奉丞相之命,替天下人誅殺足下。足下雖多言,臣不敢報。”說完把手一揮,士兵們一擁而上。
絕望的胡亥被迫自殺。胡亥臨死前的願望呈階梯式遞減,當它們一一被否決後,最後的一絲渴望不免還是和李斯一樣——做一個老百姓。他們這算是徹悟嗎?恐怕不能算。如果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的欲望還是會重新往上走,呈階梯式遞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