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跑完三千米,呂教授終於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大呼小叫著要回去換鞋,我們當時所在地點距離宿營地有大約八百米距離,何東同意了,但要求他必須在半個小時內來回,呂方陽想也不想就搖頭,顯然這個速度對他來說是望塵莫及的。於是,我們很快又開始了攀岩訓練,這一次居然隻有呂方陽穿對了鞋。何東說:阿爾金山一直保持著最原始的生態環境,四周危機四伏,關鍵時候,別說換鞋,恐怕我們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所以,用一雙鞋完成全部訓練本身也是訓練內容之一。
攀岩是另一項非常艱苦的訓練,每個人都會跑步,但有的人一輩子也學不會攀岩,由於今天是第一天,何東隻要求爬上去五米,反複三次就行。呂方陽穿對了鞋,但他的狀況一點兒也不樂觀,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的弱點在這個時候表現得淋漓盡致,由於攀岩必須要自己用膨脹螺釘和掛片做支撐點,呂方陽隻釘了幾顆螺釘就累得受不了,被楊sir和我遠遠拋在後麵。
一天下來,呂教授垂頭喪氣地回到宿營點,匆匆吃了些東西就回房間去了,連晚上的課也沒有聽。上完課,我也累得夠嗆,但出於關心,我還是強打精神,敲開了他房間的門。
“宋方舟,我真的適合探險嗎?”呂方陽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問。
“沒有適合不適合,隻有想不想。”我說了一句自認為很有哲理的話:“你這麼問,是不是打退堂鼓了?”
呂方陽翻了下身,我以為他打算坐起來,誰知他麵朝下趴在床上,側著腦袋看了我一眼:“你根本沒弄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問:為什麼非要用膨脹螺釘和掛片做支撐點,電視裏麵不是這麼演的…”
我歎了口氣,沒想到他滿腦子都在考慮這個問題,看來,呂方陽善於讓人出乎意料的水平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於是反問:“那電視裏都怎麼演的?”
“好像是在鞋尖上裝把刀子一類的,登山的時候把刀子插進岩石縫隙裏,這樣就能固定了。可我檢查了衣櫃,好像沒有這種鞋,所以才勉強選了一雙。”
我真是哭笑不得:“電視上這樣演,就是為了誤導你這種腦子單純的人。”停頓一下,我突然試探著問:“怎麼你真的沒有打道回府的念頭?”
“回去?為什麼要回去?”呂方陽顯然很詫異:“底子差可以努力趕上,這可是尋找國寶,揭開謎團的好機會。”
聽了他的話,我一時無語,隻是心中積蓄已久的矛盾突然碰撞了一下,使我的思緒瞬間空白。
接下來幾天的訓練內容都一樣,礫石灘慢跑,攀登和器材上的常規訓練。呂方陽果然拿出他小雞快跑的精神,主動找何東專門輔導,何東當然樂意,在阿爾金山這樣的原始生態環境裏,任何人掉隊都有可能毀掉整個隊伍。
當然,我也見過呂方陽和何東爭論得麵紅耳赤。呂教授勇於挑戰權威,經常和何東探討在登山鞋上裝刀子一類的古怪問題。
自從訓練開始後,楊sir就變得非常沉默,何東安排的訓練對他來說輕而易舉,我想,他之所以參加,是為了幫我和呂方陽。不過,楊sir也有古怪的地方,我曾看到他偷偷吃藥,也不知道和他戒煙有沒有關係。
趙師傅每天按時為我們準備豐盛的飯菜,保證我們的營養。我曾私下和他聊天,和何東的過分自信不同,趙師為人非常謙遜。他告訴我:他和何東是好朋友,兩人從小在米蘭鎮長大,米蘭鎮距離若羌縣隻有七十四公裏,是一個兵團小鎮,農二師三十六團的團部就在這裏,所以99%的人是漢族。大約上個世紀二十年代,生活在阿不旦的羅布人被迫離開故土,遷居米蘭。兵團成立後,這些羅布人被編入了三十六團民族連。大家一起開墾耕種,將米蘭鎮變成了蔬果富饒的綠洲。何東身上保留著四分之一羅布人的血統,也保留了羅布人對探險的熱愛,所以經常參與一些極限運動,沒幾年就在新疆出了名。
時光飛逝,轉眼半個月過去了,我不知道自己的體能有沒有長進,倒是感到有些疲乏,也許這和何東急於求成的訓練方式有關,不過,我們畢竟隻有半個月的訓練時間,也不能怪他。
呂方陽最近想出一個新的消磨方式,他會在休息的時候把我拉進房間裏,當著我的麵將腳上的水泡數給我看,後來,這些泡全都變成繭,腳底也厚了一層,雖然不好看,但這樣的腳掌非常適應長時間在礫石路麵上行走。
訓練結束的那一天,我們開了一個簡短的總結會加動員會,何東非常自信地說:“我們的訓練基本取得了預期成效,大家隻要認真執行我的訓練計劃,一定會在體能和經驗方麵有不小的進步。明天就要進山了,接下來的行程會更加艱苦。我打算先讓你們在邊緣地帶稍作適應,然後再正式進山,這樣做,是為了在你們產生高原反應時,有一個緩衝期。”
“既然是緩衝期,就應該有個大概範疇吧?”楊sir問。
“當然,”說到這裏,他調出投影上的電子地圖,指著圖上五顏六色的標識說:“首先,我向大家介紹一下阿爾金山:眾所周知,阿爾金山位於新疆東南部,東麵與青海、甘肅交界,也是柴達木盆地和塔裏木盆地的界山,東西長360公裏,南北寬190公裏,海拔大約在4000米-4200米之間,阿爾金山自然保護區是中國四大無人區之一,保護區裏有很多世界罕見的自然奇觀,幾乎完好保存了原始生態環境。這裏有豐富多樣的地質類型:沼澤、沙漠、高山、泉水、湖泊、永凍土、古熔岩地貌,我們能想到的幾乎都能在這裏看到。另外,有多達數百種動物在阿爾金山生活,因為這裏的動物幾乎沒有見過人,即便是我們平時認為很溫順的動物,在這裏也有可能襲擊人類,比如雁和鶴,所以,我們必須處處小心。緩衝區域說出來大家都知道,就是前麵的依吞布拉克鎮,那裏是進入阿爾金山的最後一個鎮,過了依吞布拉克,就要翻越達阪,正式進入阿爾金山自然保護區。我大致看了一下,這一帶主要地形是戈壁,河流和荒漠,應該沒有危險,海拔大約3000米左右,這個高度比較適中,用來做緩衝區域非常合適。”
“我想問一下,”呂方陽又舉起了手:“車房也跟著去嗎?”
“不會,”何東說:“運輸車無法進入阿爾金山,所以我們隻能搭帳篷,我說過了,山裏保留著原始的生態環境,任何事情都隻能自給自足。不過,移動住房會在這裏待命,如果我們遇到危險,隨時可以安排救援。”他停頓一下,繼續說:“我們會帶上衛星電話和GPS導航儀,不過,阿爾金山裏的地形十分複雜,就算我們打了電話,救援人員也未必能及時找得到我們,所以,大家最好用心訓練,想辦法保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怎麼會這樣?我和呂方陽同時失語。
這一夜,我再次失眠,心悸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各種疑團混雜在一起,化作一股洶湧的力量,無情衝擊著我的神經,這種沒來由的思慮整日折磨著我,尤其回想起自己兩次九死一生的經曆,我時常都會驚出一身冷汗。有時候,我也會責怪自己的軟弱,但轉念一想,我原本就不是個堅強的人,既不像何東,身上流著探險者的血;也不像楊sir,永遠有一個明確的目標支撐著他。我隻是一個普通人,會怕死,會喊痛,還會想家。
回想起來,我究竟是為了什麼要來沙漠探險?雖然我和包子走到今天這一步可以說完全在楊sir的計劃之內,但也和我當初有一個冒險家的夢想不無關係。我厭倦每天一塵不變的生活,厭倦父親的嘮叨,可是現在,這些曾讓我無比厭倦的事突然變得親切起來,越是親切,我就越覺得眼前的境遇非常可怕,仿佛一隻無情的大手緊握住我的命運,使我沒有絲毫喘息的機會。我有一種想要逃跑的衝動,尤其從鬼魅魔都死裏逃生後,這種衝動就變得更加強烈,明天就要去阿爾金山腳下了,雖然何東說給我們預留了緩衝時間,但隱約中,一種不祥的預感始終困擾著我,讓我無法自拔。
我已經一周沒有和包子聯係了,他會不會預感到事情不對,正在滿世界到處找我?是的,我必須回去看看他,這個想法成了我最終選擇出逃的理由。
臨晨兩點,我第一次踏出車房。楊sir一直沒有打開第三輛車房的門,他說裏麵裝著這次探險所需的裝備,說不定也有交通工具。這樣想著,我繞過中間那輛車載健身房,直接來到第三輛車前,門上有鎖,但出乎意料,鎖芯裏居然插著一把鑰匙。這個發現讓我大吃一驚,伸出的手頓時停在半空中。
“如果你擔心包子,我可以告訴你,他已經知道我們要去阿爾金了。不過,他也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所以托我好好照顧你。”不知什麼時候,楊sir出現在我身後。
“宋方舟,我早就看出你的情緒不對,如果我無論說什麼你都要走,那我也不會強留你,這輛車載貨箱裏裝著兩輛四驅越野車,其中一輛已經裝好了裝備,另一輛是空車,你可以開這輛車回若羌,不過不是現在,等到天亮再走,阿爾金山附近很危險,你之前遇到過野狼和野狗,應該知道這些動物的厲害。”
我不禁微愣,沒想到楊sir會說這樣的話。於是深呼吸一口氣,從嘴裏擠出兩個字:“謝謝!”
說完,我擰開鎖芯,隨著金屬門開啟的“吱呀”聲,鐵門打開了。兩輛全新的軍用四驅吉普出現在我的眼前。月光輕灑在吉普軍綠色的金屬表殼上,透射出冷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