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人,四個人同時鬆了口氣。馬名揚不無感慨地說:“在古代西域,毛驢韌性十足,是內柔外剛的典範。如果說馬是遊騁的貴族,那麼驢就是吟唱的貧民。所以馬是駿馬,驢是毛驢兒。”
比起馬名揚文縐縐的感歎,方濟舟和包子現實許多,直接對著山下大喊。老人聽到了他們的聲音,停下驢車朝上看了看,一見是四個滿身泥巴的男人,立即麵露驚恐,抽出鞭子對著毛驢一陣猛抽,可惜他忘了自己趕的是驢車不是馬車,毛驢發出長長的嘶鳴,很不耐煩地撲騰幾下蹄子,速度卻沒有快多少。高飛也懶得解釋,索性領著眾人跑下去,很快就追上了驢車。高飛用維語解釋了半天,老人才終於明白過來,給他們指了一條通向恰哈鄉的近道,卻始終拒絕帶路。的確,以他們現在的尊容,就算不是土匪強盜,至少也是行蹤可疑,老人有充足的理由對這幫人敬而遠之。
高飛也不強求,他別過老人,和大家一起向山外走去,終於在黃昏時分走回了恰哈。
入夜,四人首先去衛生所包紮了各自的傷口,高飛和方濟舟主要是擦傷,馬名揚摔傷了膝蓋,包子則是額頭。偏偏醫生已經下班了,隻留下個蹩腳的護士。她沒見過什麼世麵,見四個大男人一股腦衝進來,心裏發了慌,笨手笨腳地忙活半天,也隻替包子清洗了傷口,還弄得他嗷嗷直叫。其餘三個人在一旁看得心裏發毛,索性取來醫療用具自己動手。
半個小時後,他們互相包紮完傷口,看上去就像一群渾身是傷的殘兵敗將。在石頭城地下的時候,雖然大家都受了傷,但由於神經高度緊繃,誰也沒覺得特別疼,現在鬆懈下來,大家立即覺得疼痛難忍,馬名揚更是吵著要打杜冷丁。護士說了幾遍沒有,他愣是不信,大有要將衛生所翻個底朝天的氣勢,學者風度蕩然無存,最後被高飛和方濟舟給強行拖走了。
要說受傷最重的人,自然是包子,他的頭骨被砸碎了一小塊,流了許多血,大家打算明天回和田再送他去醫院處理一下,包子說不用,他這人皮糙命賤,這點兒傷死不了,多吃點兒肉養養就好了。
這天晚上,他們當然沒像包子期待的那樣大吃特吃,回到招待所後,大家背一沾床就睡著了,這一睡就到第二天的中午,不是疼醒的,而是被餓醒的。
大吃一頓後,眾人啟程回城,一路上,方濟舟幾次掏出血玉仔細端詳,想從裏頭看出點兒名堂來。陽光下,玉石裏的血絲若影若現,互相纏繞在一起,竟有種縹緲的虛幻之感,其中透出的氤氳之氣,讓他不禁感到些許悲傷,但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馬教授,你說這玉是怎麼回事?”方濟舟問馬名揚。
馬名揚搖搖頭說:“我也不清楚,反正玉龍喀什河裏沒有這樣的玉,不過,興許我們在和田玉的源頭能找到什麼線索。”
馬名揚口中的源頭,就是位於塔裏木盆地西南角的慕士塔格山,慕士塔格山素有冰山之父的稱號,山上四季嚴寒,雖然保存了原始的生態環境,風景獨特,但絕不是一個適合人類生活的地方。
“既然和田玉都來自慕士塔格山,那幹脆在山上建個采玉場算了,收獲肯定更大,幹嘛那麼多人還要去河裏摸玉?”包子不解地問。
高飛說:“慕士塔格山上的確有采玉場,但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滿山都是玉石。事實上,采玉場坐落在人跡罕至的山巔,現代交通工具全都無法到達,更別提把現代挖掘工具運到山上去了,如果是從最接近山頂的黑山村出發,至少還要走上三天近三千米高的山路,這其中有兩天行走在隻有毛驢能通過的懸崖峭壁上,最後一天則要爬上連毛驢都無法行走的雪山冰峰,在海拔五千多米高的玉石礦坑采玉,比在山下采玉更加不易。那裏到處都是冰冷的石頭,滿目荒蕪,由於氣候嚴寒,很多石頭上覆蓋了薄冰,石頭之間被冰粘連在一起,變成一整塊,必須耗費很大力氣,用鑿子和鐵撬才能鑿開。正因為這樣,采玉是件很費時間的事,采玉人不得不在高海拔的山頂露宿,頭上身下都是冰,說是睡覺,其實晚上隻敢打個盹兒,根本不能熟睡,不然就可能永遠也醒不來。另外,采玉場的玉石其實非常稀少,不是鑿開石頭就能發現的。有的人在山上找了很久,最後補給用光了,隻能空手而回。”
“是啊,”馬名揚點點頭說:“先秦思想家屍子曾對大批中原人遠赴昆侖山采玉尋寶一事做過描述:凡是采玉的人,氣色都非常難看,由於路途的艱難遙遠,如果有一千個人去昆侖山采玉,能活著到那兒的最多隻有一百多個人。而這一百多個人裏能夠僥幸生還的隻剩下十幾個人,這十幾個人裏,到最後有收獲的,可能隻有寥寥幾人。”
“這麼艱苦啊!”方濟舟叫了起來。
“那當然,你當那些在玉龍喀什河裏采玉的人都是傻子啊!”馬名揚笑著說:“誰不想去源頭采玉,那也得有兩把刷子才行…”
也許是注意到方濟舟三個的神色不對,馬名揚話沒說完就停下來,問他:“怎麼你想去慕士塔格?”
“這塊玉很可疑。”方濟舟說:“就算它不是‘昆侖玉’,至少也來頭不小,有必要去查一查。如果我們就這樣回去,那不等於無功而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