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聞言,一張粉麵頓時漲得同那佩刀上寶石一般,想是氣得不輕。當下回身將少年腰間彎刀抽出來指在我臉上嬌叱道:“你是什麼東西,也敢拿我父汗作比?!今日一著不慎受你之辱,趕明兒必叫父汗把這裝神弄鬼的破樹一把火全燒幹淨,再將你這賊子耳朵割下,黥了麵發配到戈壁放馬去!”
眼見那吹毛斷發的青鋒就要往我左耳削下,少年身形一閃已到了跟前,一臂將那纖細的腕子格開,三指懸捏脈門,童子手腕便立時酸軟難握。少年順勢再奪了刀去,這幾下手起鶻落甚是幹淨利索。
“葉那羅住手!才出來逛了幾日,膽子是越來越大,現連我佩刀都敢搶下。你要再這樣任性,我立時便送你回去。”
小童見少年容色冽然,眼圈霎時紅了,咬著唇欲分辯,卻終究未曾出聲,一旋身奔到篝火旁埋首跌坐,瘦削的肩背一聳一聳,似在嚶嚶作泣。
少年搖頭暗暗歎了回氣,蹲下身換一副吊兒郎當的神氣對著我道:“家仆管束不嚴,叫先生笑話了。承蒙施以援手將我那書童拉上土窖,方才呢我也算是從刀口救下先生一隻耳朵,兩下裏該當扯平。隻是現今先生被綁著,卻是落了下風,小爺我從不吃那沒有來處的暗虧,所以待會兒還有幾件事要向先生請教個明白,望先生必要知無不言才好,免得多受苦楚。”
又回頭望了那抽泣的侍童一眼,故意麵露憂色,眼角眉梢卻盡是壞壞笑意:“那書童自幼脾氣驕縱得很,就連小爺我也難有時時管束得到的地方,我看他是心心念念惦記上了先生的那隻耳朵呢。”
好一個該當扯平,我原以為這少年年長,行事定比那童子端正穩重些,沒曾想耍起無賴來也真是當仁不讓,雙雙叫人歎為觀止。有心想讓他倆吃個教訓,遂冷笑一聲:“山人本是一介鄉土郎中,實在沒什麼可供消遣。若要問的是那梨花九宮陣,我們中原有句俗語叫世上無難事,人心自不堅。你去多走上幾趟自然就明白了。我原在陣中朱雀位之右陽、白虎位之右陰、玄武位之左陰、再有那青龍之尾、箕處各種了幾味頗稀罕的草藥,你需得在一刻鍾內一一采來。哦對了,要走便請趕快,因這藥小爺您一會兒很是用得著。”
少年乍聞此言,一雙狹長鳳目微微眯起,冰冷目光若刮骨般在我臉上掃了幾個來回,並不答言。見他不置可否,我更殷勤加以解釋:“這位小爺可覺著心脈處越發隱隱作痛,像被一塊冰挨著,連烤火也難暖過來分毫?定是剛才的青梨給吃壞了,那梨本是我栽來做藥方的引子,隔幾日便以藥汁灌根養著藥性的,尋常人偶吃個把也無妨,但偏偏那身懷寒症的人卻碰不得,物性相克得很,若不抓緊服下我剛說的那幾味解藥……”
話未說完,臉上早已“啪”的狠挨了一記耳光。原是那小童不知何時悄摸了過來偷聽,聽到此處已然按捺不住,定要叫我受些苦頭。
少年見童子急得又要哭出來,倒不忍再疾言厲色,隻一把將他拖過十步之外按下,好生交代道:“葉那羅別怕,我去去就回,你在此處候著便是。那小小陣法自然難不住我,倒是這郎中不知還有什麼伎倆,你別再上前去招惹生事,一切等我回來再做打算。”走了兩步,因不放心又回頭補道:“待我回來時郎中要是少了耳朵,或臉上再添了掌印,我就真的送你回去。”
童子絞著衣袖點頭,雪白小臉上盡是淚痕,擔憂之意切切,也不再賭氣便應了。
擾攘這半晌,日頭已近正午。林中隱泉崢淙,鹿呦雀啼,正是天清地闊的好辰光。小童遠遠候著,卻無心欣賞,隻顧坐立不安。一時起來往那樹林邊踮足探望,一時又偏轉一雙妙目恨恨瞪著我。伸手從地上撿起泥巴石塊幾欲砸來,想是顧慮那少年的叮囑,猶豫一番又放下。正在愁腸百折之時,遠遠見一個白衣修長的身影步若踏風而來,須臾便到了跟前。那少年手中握著一把尚帶著根須泥土的草藥,輕巧丟在我麵前。雖受藥性所擾,臉色已比方才更蒼白了幾分,卻絲毫也不見憂懼之色。
“先生說的草藥,區區足下不才已是都取來了,卻也不覺得有什麼特別。陣法麼稀鬆平常,原以為護著什麼稀罕草藥,原來不過幾株雜草般物事,比起我西域的冰山雪蓮簡直天差地遠。”
我抬起假寐的眼皮將麵前席地而坐的少年打量一番,再把麵前植株一一分辯,知分毫無差,暗歎一聲笑望向他:“藥本不在名貴,對症便是千金不易的良方。既取得此藥,且隨我回寒舍煎湯服下吧。眼見草藥離土已過了半炷香時辰,再耽擱便同枯草無異,服下也是沒什麼用了。”
然這少年心思縝密敏捷,並不輕易取信。
“你我素昧平生,先生卻怎知我身有寒證?既然看出,適才我吃那梨子時何以不出言阻止,反要過後贈藥費這許多周折?”
想是日頭太過亮烈,透過綠葉縫隙打在麵上,晃得人口苦目澀,眼睛酸得很。恍惚間透過那團白光,便仿佛望見故人依稀,談笑間將那奇謀一一分辨。少年雖麵嫩些,輪廓本與那人生得有七八分相似,所以一望便知,是他無疑了。
不欲再戲弄他倆,遂斂容正色起來,笑著對他說:“山人雖與小哥你素昧平生,卻與你的爹娘淵源頗深。你不知我是誰,而我早已認得你了。你名忘機,方年滿十五,自西域王都浮圖城遠道而來。你娘親的閨名可是喚作靈雎,安歸木爾罕老汗王膝下第七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