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踏進久違的瑤華宮，就遠遠聽得殿宇內響起幽徹清宵的琴箏之音。於是抬手攔下同福，示意他噤聲，駐足在中庭側耳細聆。
自從在禦書房清唱芙蓉令之後，他還從未真正聽過蕭月瑟素手撥弦，引歌而和。南清府“南雅清商絕妙聲”之名，絕非浪得虛空。隻是那歌聲中渺渺愁緒，染得月光都為之一涼。
“自卿別後，老翅寒暑迢遞，宮鎖重樓，望煙波江上，花謝度幾秋？
月過雲綢，煮酒陰晴圓缺，一響歡憂，風雪染白頭，誰人挑燈候？”
羽弦顫顫，終於婉轉低回至不可聞。重華聽得癡在當下。
隻聞一曲幽咽而畢，須臾又起一調，山有木兮木有枝，卻原來是越人歌。
輕輕推門而入，但見一襲白衣如素，臨窗而坐，琴案上焚香嫋嫋，將那單薄盈盈籠罩其中。蕭月瑟一把烏絲長垂於地，頭上半點釵環也無。襯著窗外那輪明月，微風動處，薄紗似水袖輕舞，恍若蟾宮謫仙之姿。
隻惜她並非謫仙，未能太上忘情，是以哀歌離弦，聲聲觸動。
忽覺肩頭一暖，她驚卻回頭，見是重華將一襲披風牢牢裹在她身上，還未來得及站起行禮，便已被他整個打橫抱起，往暖和的內閣走去。
北國秋去冬將至，瑤華宮中已早早升起了地龍，銀屑炭燒得通紅，晝夜不息。
“身邊那些人都怎麼服侍的，大冷的天由著你穿那麼單薄，還開著窗子。”
“皇上好久沒來，這才剛到就興師問罪……是我讓她們都下去的，人來人往腳步紛雜，倒攪了琴音。”
他將她冰冷的雙手合起來攏在掌中暖著，連令如奉上來茶也顧不上喝一口。
“你方才唱的是什麼？怎麼我記得南清府並沒這個曲調來著？”
四下無人，屏退了左右，重華又恢複了他們之前私下裏習慣的親密稱謂。蕭月瑟微微偏過頭，麵露不解：“是越人歌，皇上怎會沒聽過？”
“不是那個，是前一首。”
她麵上一紅，也不知是羞是嗔：“原來皇上早到了好一會兒，就隻躲著不出聲好嚇唬人。那個麼……原不是什麼曲調，閑來無事，隨意作了兩句唱著玩兒的。”
重華將她弱不勝衣的肩頭攬過懷中：“宮鎖重樓……誰人挑燈候……是在怪我？嗯？”
蕭月瑟將頭靠在他胸前，伸手去撿起那腰間係的一塊雙龍銜環玉玦來把玩。
“怎麼不怪？隻是若沒這道禁足令，也難得整個瑤華宮清淨如此，少去多少紛擾，倒安心些。皇上人雖不在，但護惜之心良苦，旁人不知便罷了，我如何能夠忍心怨懟……”
宮中但凡有孕的嬪妃，個個難逃厄難，重華實在心有餘悸，隻得順水推舟將瑤華宮封得水潑不進，就是怕那些借著恭賀探望之名的人來來往往，不知哪個心懷不軌做下手腳，防不勝防，再令蕭月瑟遭了暗算。今見一番苦心被她看得如此通透，也不免感懷良多。抬起她一芽精巧下頜，輕吻而下。
“知我心者，唯此明月爾。”
“說起來，皇上既知道越人歌，想必對那歌中的故事，也耳熟能詳？”
“唔，怎麼？”
“歌中所唱，是楚王的弟弟鄂君子皙，一次乘舟渡河而遊時，與一位愛慕他的越女有情，留歌相和，已成其好……可是過不了多久，他回宮以後，很快就將這位多情的槳舟女忘記了……心悅君兮，君不知。”
重華探究地望向她：“月兒今天究竟想說什麼？”
蕭月瑟婉然一笑：“今天去看了含真妹妹，才知何為人言可畏猛於虎。皇上近日政務繁忙，已是許久未曾前去探望，含真妹妹她……在衍慶宮受人冷言冷語，諸多刁難，如何能夠靜心安養。皇上若有心垂憐，不如讓她搬了來瑤華宮同住，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