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危險的念頭隻是稍縱即逝,他並未認真去想過。一來重華並非有心以此羞辱,隻是恰好也與他喜歡上了同一個女人,然後因為特殊的身份,更直接迅速地得到了想要的結果。奪妻之恨並不足以弑殺手足,令亡母在天之靈不安。二來蕭月瑟會怎麼想?會願意接受這樣一個未來嗎?重華現在是她孩子的父親。更何況……她那麼恨他。恨到立下不到黃泉不相見的誓言。那些絕情的話,早已令她傷透了心。她或許再也,再也不會原諒他了。
那麼他如今還輾轉在這個令人厭惡的宮廷,大概也就隻剩一個理由。他想要像在空桑台初遇時那樣,保護那個倔強然而卻柔軟的女孩子。有他在一天,月昭儀是國師義妹,他不在了,她會失去一切外戚支持,是否能在重華的深宮中活下來都難說。姐妹這東西,早有無數事實證明,有還不如沒有。
蕭月瑟在後宮的種種作為,他並不是不知道。出乎意料,更多的卻是內疚和不安。
那個曾經天真爛漫總是很容易哭泣的小姑娘,被他一手推進了波譎雲詭的深宮。富貴滿堂錦繡從中,也是鉤心鬥角機關重重。她逐漸變得強大,心思慎微步步為營,比起那些出身官門自幼受教的嬪妃來毫不遜色。但她是否快樂呢。不管這是不是她一開始打算要的人生,她已經沒有選擇,隻能繼續走下去。他能做的,就是盡己所能,最大程度地保護她,讓她走得更穩,更遠。
瑤光將視線從陰沉的雲翳中收回,若無其事地對清讓道:“你替我跑一趟北疆怎麼樣?”
清讓無奈地看看他:“去幹嗎?”
“去做散財童子啊,為師我要破財了。”
距京師東北五千裏,石勒喀河之北,原是自五代十國之後便四分五裂的鐵勒諸部地盤。漠北氣候惡劣地勢險絕,那些大大小小的遊牧部落各自為政,常年爭來鬥去,導致一盤散沙不成氣候,依舊被東突厥汗國役使,在頻繁的征調壯丁強加賦稅中苦苦支撐,日漸零落。
其中最為強悍的一支,乃是頡利可汗麾下部族。因對東突厥人的無厭征賦不滿,忍無可忍,近年來開始集結武力反抗,與前來鎮壓的北突厥軍隊幾次短兵相接,奈何人心渙散一時收攏不易,尤其在軍費錢糧都捉襟見肘的拮據下,幾乎難以抵擋。
瑤光此次派清讓遠赴北疆,便是去尋這位頗有雄心壯誌的頡利可汗,共圖一計。清讓乃是朝外之人,行動自由且不引人注目,最適宜跑這一趟。
何況,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以清讓的性子,還是不要被他在旁親見的好。
宛京城西山清涼寺,坐落在雁蕩山之巔,聳入雲峰,卻是城中積年來香火最為鼎盛的佛寺,其金碧輝煌不輸皇家寺院。據說能在此敬上清香一炷,所求無不靈驗。
但今日反常得很。一身淡青僧衣的小沙彌正守著一桶鯉魚,蹲在山溪旁心不在焉地一尾尾放生。遊魚活潑,拍得溪水嘩嘩作響,更襯出寺內不同尋常的寂靜。早課時辰已過,連誦經聲都不聞,平素裏熙來攘往絡繹不絕的善男信女竟一個也沒出現。清涼寺何曾這麼門庭冷清過,那些香客們都到哪裏去了?
雁蕩山腳下,方圓五裏早已被看不出官署的兵勇們團團圍住,嚴禁一切閑雜人等靠近。別說敬香遊寺,連那給寺廟運送佛事用物的挑夫一概不得入內。
小沙彌悶悶地想,莫非是那位偶來與方丈對弈手談的國師大人又駕臨了?可是也不像,國師雖身份尊貴,但從不在佛殿前擺什麼排場,每次僅帶一徒隨身,與前來禮佛的尋常百姓出入普通山門。隻有進到寺內,才會被請去禪房,以上賓之禮相待。
小沙彌猜得既對,也不對。
山腳下,一乘輕紗垂曼的寬輦被十六人抬著,沿山道拾階而攀,朝清涼寺行去。輦駕前,各有兩列侍童擎著獸首銅熏左右開道,內中所燃的是西域上等佛香須曼那華香。輦駕後,則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蒙麵黑衣衛隊,個個身負長劍,腳步輕靈,踏在石階的殘雪上既穩健又不發出一絲不該有的雜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