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清涼火宅(3 / 3)

寬輦之上,以閑散姿態半坐臥著一個紫衣華貴的身影。官禁,人忌,在他麵前仿若無物,統統化為虛空。因這結界,本就是他一手布下。除非能似雲中雁,險渡絕壁,否則這整座山上所有活物,都休想能輕易飛出這千重羅網去。

這乘華輦一入得寺中,整座寺院所有門牆皆被分散開來的黑衣人牢牢關嚴把守。

大雄寶殿內,一白須白眉老僧帶著眾弟子鎮定而出,對著庭中那仍舊穩坐輦中的身影合十,口誦佛號。

“老方丈別來無恙。”

話音未落,已有侍童自兩邊將垂下的紗幔撈起,用金鉤挽住,露出那張永遠辨不清喜怒的,銀具覆麵的臉。

“有勞白施主掛念,老衲一切安好。”

老僧泰然自若,仿佛對眼前占滿了前庭的黑衣人視若不見,仍舊按之前的稱呼與瑤光問候。

瑤光心下佩服他的鎮定,便也懶得多費口舌,直言此行目的。

“白某今日攪擾佛前清淨,並非為求棋解經而來。萬望方丈行個方便,將前些日子躲入寺中一名姓秦的女子交出,拿了此人,立即退避山門。”

“施主說笑了,佛門清淨地,除了佛前信眾,何來的女子。況今日想是為避尊駕,並沒香客前來。”

“出家人不打誑語。白某今日既費了這麼大陣仗,豈會連寺中究竟有無此人都查證不實,就敢貿然前來要人?”

老僧雙目一凝,禪杖頓地,已有不怒自威凜然之色。

“非是誑語。佛前眾生平等,無色無相,男體女身並無分別。無論其人曾在俗世中犯下何等過失,隻要誠心悔悟,苦海無涯願回頭,便該受此庇護。”

原來當日裴紹之被貶,竟留得一命,瑤光便早早在離京所有大小官道野徑布下暗哨蹲守監視。按說秦寶箏既沒有隨裴紹之一路,就無論如何不可能悄無聲息離得開宛京。她必然還躲在城內,但自幼長在宮中教坊司的優伶,無親無眷,誰肯輕易收留?就算她用銀錢珠寶相酬,也早晚會露出馬腳。偷來的鑼兒敲不得,相府的銀錠底下哪一塊沒有專屬徽記?

瑤光廣有城內各大錢莊銀鋪,便不是他名下私產,所有流通之物也概沒有能瞞得下他眼目的道理。但搜尋了多日,幾乎把整座京城掘地三尺翻個底朝天,竟然半絲線索也無。

他想了很久,終於略思索出了點眉目。唯一不需要在銀鋪流通過手的,就是香資。秦寶箏不是笨人,心知一時半會出不得京城,又無處躲藏,大約隻得將夾帶出的珠寶銀錢化作隆重香資敬獻廟宇,暫求棲身避禍之所。瑤光所料不差,在命梟影衛們悄無聲息將名山古刹盡皆明察暗訪了個遍後,終於在清涼寺發現了她的蹤跡。

清涼寺是國師微服而出禮佛之所,秦寶箏自謂瑤光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自己竟然藏匿在距離他如此之近的地方。越危險,就越安全。

瑤光一掌重重拍在輦駕扶手:“佛有慈眉善目,亦有金剛怒目!秦氏那等心如蛇蠍的毒婦,戕害良善罪不容恕,原不配蒙受佛蔭!方丈此舉,將佛堂變作藏汙納垢之所,與助紂為虐又有何異?”

“阿彌陀佛。冤冤相報何時了,老衲此舉,不為救她,卻是為救施主你。心魔一生,既墜魔道。施主天資非凡,明機悟德,窮究天地玄理,豈不知世事造化萬千,皆由因果輪回而來?施主今日為情障所迷,過執於‘恨’之一字,已是大錯。若執意要將那孤兒寡母殺之泄憤,不過是親手釀下新的惡因,來日更有果報。”

一陣輕輕的笑聲從輦駕內傳來,仿佛不可自抑。雖低微幾至渺不可聞,卻又聲聲清脆敲擊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