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0012�\u0001�“施主笑什麼?拔除一切業障根本,恕人亦是恕己,上天固有好生之德……”
瑤光突然揚聲:“本尊縱橫沙場,身經百戰從未嚐一敗,手底下怨鬼亡魂何止萬千?上天或許有好生之德,但本尊沒有。人既在你這裏,天不罰,我來罰!”
老僧被這狂言噎得一愣,終於忍不住抬起頭朝紗幔中打量去。聲音還是那個聲音,麵具還是那張麵具。但這絕對不是平日裏那個參禪機鋒波瀾不驚的謙和男子。短短兩三個月未見,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什麼樣的變故和痛苦,能把一個人變成這樣。麵具下的那雙眼睛,幽黑如深潭,內中翻湧著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冷焰。一念執妄,縱化生千百萬劫,亦在所不惜。
“便是婦人有罪,腹中稚子何辜?施主執意倒行逆施,難道就不怕報應?”
潮卷影動,然後平息。瑤光又恢複了淡淡的嗓音,平靜如同往日裏閑敲棋子,淺話家常。
“這姓秦的女子,白某今日非要不可。念在與方丈舊日交情,已將話說得明白。若冥頑不化,恐將連累滿寺上下一千八百七十二僧眾,省卻數十載誦經禮佛路途奔波,直接往生西方極樂。”
“佛前焉容放肆!”
清涼寺中,方丈座下十大弟子手持長棍結陣欲上前將輦輿團團圍住。
始終斜倚在大雄寶殿門前廊柱上的一名黑衣人,緩緩站直身子,以一夫當關的姿態,攔住了一殿佛僧。
“出世之人,既插手凡塵是非,便是入世。既入了世,就得守世間的規矩。本尊,就是這世間的規矩!”
他執意要秦寶箏為奪妻之恨付出最慘烈的代價。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千年古刹,清淨佛地,被一股邪妄衝天的戾氣籠罩。
突然偏殿大門吱呀一聲緩緩開啟一縫,仿佛猶豫不決般,又停頓了好些時候,才終於徹底打開。
一名布衣纖弱的身影從內中跪行而出,一步一叩,滿頭烏發毫不顧惜掃過地上微塵。直至叩首行至那輦輿前,才緩緩直起身子,伸出手緊緊攥住瑤光腳下的衣擺。
秦寶箏的身孕有五個多月,漸已顯懷,身形臃腫不少。想是日久擔驚受怕,麵色憔悴,臉頰生出淡淡褐色斑痕,絲毫沒有尋常初為人母的紅潤。
“手拿開,髒。”
寶箏的手火灼般驚恐收回,又不知放在哪裏好,隻得依舊撐在地上,顫抖著再磕了一回頭。
“白大人……奴婢……奴婢自知罪孽深重,原不敢奢望寬恕……隻是,隻是……這孩子是無辜的,大人……奴婢求求你,大發慈悲放過奴婢母子一條生路,奴婢一定遠遠離開宛京,此生絕不再回!宮裏的那些事……奴婢已經盡忘了,斷不會多嘴多舌……”
“姑娘臉上的傷好了,痛也是忘得幹幹淨淨。原來這麼快就能夠盡忘得如此輕易……可我沒忘。你對她做的一樁樁一件件,都給你記著呢。”
秦寶箏一手護著肚子,一邊不住磕頭,很快,青石地麵便印下了一坨紅豔血痕。
“奴婢已經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奴婢也是被裴抱元逼的,不得已才……一念之差,錯已鑄成,橫豎裴家滿門俱已死絕,也算惡有惡報……大人你就看在蕭姐姐的份上……”
乍然聽得秦寶箏口裏提到蕭月瑟,瑤光怒意已顯。
“誰說裴家滿門都已死絕了?眼下你肚子裏不還有一個姓裴的遺腹子麼。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留下這個禍患,待來日再被姑娘你一張巧嘴一雙妙手,挾製得悔不當初?”
秦寶箏麵色灰頹,汗珠混著鮮血從額間緩緩滑落,將一張滿是哀懇之色的臉孔沾染得平添了幾分莫名猙獰。
“這般對孤兒寡母趕盡殺絕,你就不怕,遭報應麼?這報應或許一時一地奈何不了大人你,卻說不定,會報在你心尖兒上的那位蕭娘娘身上……”
瑤光竭力壓製著不一掌將她頭骨擊碎在座前的衝動,冷笑一聲:“報應?我活在這兒就是活生生的報應。此物我有甚多,早習慣了,你若要,尚可勻出些來給你。啊……對,我忘了,此物你也有甚多——你究竟,為什麼那麼恨瑟瑟?她曾經救過你。”
秦寶箏自知今日山窮水盡,已絕無生機,絕望之下神思幾近癲狂,終於站起身來蹬蹬退開兩步,一雙通紅的眼睛瞪住瑤光。
“禦前行刺翻案我也救過她!我並不欠蕭月瑟什麼!你說得對,我是恨她!我恨她搶先做到了我想要做的,我恨一個當初被所有人都不屑的罪臣之女竟然也能一朝飛上枝頭把我遠遠甩在腳下,我也恨我自己運氣不好,恨我自己才能不夠……我這一生,從來就沒有能夠做過一件順心遂意自由自主的事,學的也盡是些卑賤娛人的技藝,哈哈……什麼鳥聲蟲鳴……什麼臨碑摹字……誰都隻把我當作個玩意……我這輩子都在模仿別人,卻從來沒機會做一回真正的自己……就連你,假仁假義,什麼時候真的把我放在眼裏過?你不過是想要我做她的奴婢,做她跟班,就連她要跳樓,你都能隨口說出要把我也跟著扔下去!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