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把對自己的無能,對我的不滿,全部扔在了她身上?你就那麼想,毀了她?”
“毀了她的不是我,是你!哈哈……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女子另嫁他人,滋味如何?還是從你府裏接進去的哈哈哈……聽說她也有身孕了,剛進宮還沒幾個月,這麼快……這孩子不會是你的吧?哈哈……但她永遠,永遠都不會是你的了!你都不知道,看見她蹲在我麵前掉眼淚的樣子,我心裏可有多麼快活……”
瑤光不再看她。把頭轉向始終沉默望著這一幕的方丈。來不及了。就算方丈現在肯放人,也晚了。
秦寶箏瘋了。她既已說出了這樣的話,又被那麼多人聽到。從來六耳不同謀,這些人,無論如何,都再留不得。
“可惜了。上回留在禪房的那半局棋,恐怕再也,不會有分出勝負的那天。”
一聲令下,無數道黑色的身影齊躍入陣。刀光劍影,血洗佛堂。唐歸臣手中的長劍直穿過方丈咽喉,白須白眉的一顆光頭,落入足下火海之中。
殿中金身佛像,經不住烈焰炙烤,陡然炸裂,委頓塵埃。
半臥在輦輿上的男子巋然不動,眼芒鎖住這殺僧滅佛的人間煉獄。暗紫色衣袍被火光映照,暗紋隱隱流動,繡的是大片藤枝纏繞的曼殊沙華。
彼岸黃泉之花。
花開不見葉,葉出不見花。朝暮參商,永不相見。不到黃泉不相見。秦寶箏在將傾的佛堂內一時哭一時笑,癲如瘋婦。
“她永遠不會是你的了!哈哈……”
這斑斕濃豔的錦袍,被他穿得妖姿異態。優雅的狂暴,平靜的殘忍,淡然的邪惡。仿若佛經壁畫上墮入魔界吞佛而食的孔雀大明王,一身邪佞之氛,直破古刹清修。
清涼寺就是他親手塗炭生靈的修羅場。逆他歡心者,終將被付諸一炬。
朱紅大門打開,容一乘輦輿飄然而出,複又緊緊合上。黃銅重鎖扣落,將生門閉死。
身後滔天業火,山門轟然坍塌,年幼的僧人忍不住淒慘地叫喊出聲。
瑤光幽幽道:“他人即地獄,人間是火宅。”
清讓風塵仆仆趕回宛京,在山腳下便遠遠望得火光衝天,直燒紅了滿天雲霞。
百年古刹,歸於廢墟,片骨無存。
“清涼寺一千八百七十二僧眾,你留下幾條活口。”
“當日寺中,一千八百七十四人,全部葬身火海。”
多出的兩人,當是秦寶箏母子。
“自從蕭姐姐走了以後,你整個人都變了。你……瘋了。”
“我曾經問過方丈一個問題,如果為了所愛之人而不擇手段,是否會因此而下地獄?如果會的話,有什麼法子,可以在下地獄之前,在那黃泉路上,奈何橋前,多停留一段時間。西方極樂和十八層地獄,對我而言沒什麼分別。去哪裏都無所謂,但我還有個故人想要在黃泉見上一見。”
“那他怎麼說。”
“他什麼也沒說。隻是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最後,指向我的心口。”
半個月後,國師出資在“不幸被山火焚毀”的清涼寺原址上又重修了一座廟宇,重簷鬥拱,滿殿佛塑金身,比原先的清涼寺更為輝煌,號洗心禪寺。仍舊人煙阜盛,香火如雲。
清讓回來不久,便開始傳來北疆蠻夷屢屢犯邊擾境的消息。
朝中如臨大敵,何況西域烏孫的代戰公主已千裏迢迢抵京,不日即將臨朝。一應諸事繁雜,都需得有人出來主持局麵。朝廷向來一個蘿卜一個坑,但裴紹之被一朝連根拔除,沒人敢輕易來填他的火坑。
於是在驪山閉關兩月之後,國師被皇帝下旨重又迎回朝中。
國師再度還朝,雖已降至從二品,不再位列三公之一,但所有人都明白,他才是如今真正控天下經緯,權柄國政之人。如果順遂他意,他會給你想要的一切,反之,他會連你手中原有的那一點點也剝奪殆盡。
現朝中的兩股勢力,分別是以禦史大夫袁棣為首,和以國師瑤光為首的兩支。原本毫無根基的國師一脈,因為其義妹在內宮寵眷日盛且懷有唯一的龍裔,加上他一直利用自己在民間的聲望,著意鞏固貴族們所不屑的平民以及浪人劍客之流,進而一步步崛起。這一兩年疆域平靜,並無外患內攘,休養生息間所蓄納的力量日益強大,得以在朝中奠定了真正舉足輕重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