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待她哭得差不多了，才歎一口氣道：“不是跟你說了嗎，不要到處亂跑。我要是找不過來，你打算怎麼辦？”
靈雎將他衣袍的前襟揪成一團，扯起來胡亂擦了一把臉，上麵頓時留下一大片深深淺淺的淚漬。
“你這人怎麼能壞成這樣啊……就連種片花樹林子都那麼古怪……你明明說過隻要不出大門，府裏可以隨便逛的……嗚嗚……”
“我可不就是個壞人麼，所以才要公主多讓著我點。”
靈雎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抽噎又再度爆發。
“就因為我不肯讓著你，你就幾次三番戲弄我欺負我給我難堪是不是！那你還來找我幹什麼？看笑話還沒看夠？！你就是故意的！你走你走，幹脆讓我餓死在這樹林裏算了！”
“既然你趕我走，那我就先回去了。”
瑤光作勢要走，眼角餘光卻瞥見靈雎抱著離她最近的一棵樹，緩緩蹲下，雖然害怕，卻咬牙死忍著不再朝他望一眼。看樣子是寧可困在林中忍受一夜風寒，也不肯出言相求。
這麼又倔又傲的性子……瑤光無奈，想起前番撈魚之戲，也覺確有些過分了，因此重新轉身折返，拉著她一隻衣袖想要將她扶起，又被她一把甩開。
“你……別哭了，走這林子也沒什麼難的，我來教你。想學嗎？等你會了，或許覺得挺有趣。”
“我為什麼要學！”
“因為……如果你不學的話，咱們兩個可都出不去啊。我剛才說要走是騙你的，我教你，然後你帶我出去，不然連我也出不去了。”
靈雎將信將疑，撲閃著大眼睛望向他：“真的？”
當然是假的。瑤光心道。卻越發將聲音放得誠懇溫和：“當然是真的。”
“那……為什麼啊？你自己種的怪樹，怎麼會自己也出不去？”
瑤光看她已有幾分心軟，便開始一本正經地胡扯八道：“這林中每棵樹的方位都與五行易理相合，中原數術，變化萬千，並不是每一次都能按來時路徑返回。若一次連進了兩人，則必須由先進來的那位將後來的人帶出。”
“數術？是不是什麼《河圖》……《洛書》那些……在王城時，父汗請來教習的漢人師父也給略講過一些，隻是……我並不大明白。”
瑤光出乎意料地望著她，眼中倒難得露出幾分驚訝：“原來你知道？極少見姑娘家學這些的。那就好辦，就算一知半解，心中有個根基在，點撥起來就容易得多。”
瑤光手執半截枯枝，借著月光在地上“唰唰”幾下畫出一幅洛書九宮圖來。又撿起一顆石子兒，放在鬥柄所指的方位，遙指天上北辰星道：“這顆石頭所在的地方，就代表天上這顆星星的方位。你看見七星北鬥了麼？”
靈雎昂首望了一回，這夜風清月朗，星霄河漢燦爛分明，很容易就尋出那串勺形的星辰。
興奮地指著道：“看見了，就在哪兒！”
瑤光又指指地上的圖：“紫薇帝星出最北，北辰為天之最尊。天運無窮，三光迭耀，而極星不移，由是受眾星拱之。七星之中，又有方位之分，天樞為貪狼，天璿指巨門，以下依次是天璣祿存、天權文曲、玉衡廉貞、開陽武曲、搖光破軍，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
“哎等下，你名叫瑤光……瑤光是破軍星，主司戰之神，所以你喜歡打仗，還打得很厲害對不對？”
“……好好學，別扯有的沒的。”
靈雎嘟嘟嘴，繼續老老實實蹲下，隨著他的指點去細看那圖。好在她天資聰穎，也略有點入門根基未忘，瑤光教起來頗為省心。
風過樹影輕晃，陣陣落花如雨。待瑤光講完，已約莫過去一個時辰。放下樹枝，見她微微皺著眉頭，手中拿了石子擺來擺去地琢磨。月色拂了一身還滿，雪顏仿如輕霜染就，認真起來的模樣，倒很是乖巧可人。
又過了盞茶時分，靈雎胸有成竹地站起來道：“我覺得差不多了，這就帶你出去吧。”
瑤光憋著笑點點頭：“好。真是要多謝公主你寬宏大度讓著我，沒打算把我一個人丟林子裏。”
靈雎撿了一兜大小石子揣在懷內，左一顆右一顆丟出去試探方位，走得磕磕絆絆。瑤光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若見哪一步實在錯得離譜，便咳嗽出聲以作提醒。
好容易走出一半，眼看快要出海棠林時，靈雎突然發覺身後安靜得異常，忙回過身去尋，那始終緊跟著的身影此刻正停在一棵樹下，一手撐著頭不知在做什麼。
她忙跑回去，蹲在他身邊，見瑤光緊閉著雙眼，額角滲出的細汗不斷順著麵具流下。他的呼吸略顯急促，一手扶在海棠樹上，用力得青筋盡顯，五指幾乎要摳進樹皮裏去，像是在極力忍耐著莫大的痛楚，卻半絲呻吟也不肯發出。
“你……你什麼了？”
“沒什麼。你……稍等我一下……很快。”
又竭力調勻了呼吸，斷斷續續安慰她道：“別怕……眼下路已不多了，你若是自己走出去……也不是不行……便留我一人在此，並沒關係。”
“你是說……讓我先出去找人來？我……我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