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夜來,華燈初照,上巳節的狂歡卻遠遠未至尾聲,越發熱鬧。
大淵不施行宵禁,凡有節日,常鼓樂遊宴,喧鬧達旦。大街小巷,茶坊酒肆燭焰俱燃,鑼鼓聲聲,鞭炮齊鳴,歌舞百戲雜耍更是長街十裏尤綿延不絕。京城中家家戶戶都懸掛五色宮燈,燈上還繪有各色彩畫,錦繡交輝,鳥飛花放。
他們最後行至南城門,帶公主去看那高逾三丈的火樹銀花燃放,金碧粼粼相切,蔚為壯觀。
靈雎仰著臉,凝望半空中焰火騰空凝聚,再驟然打開,仿佛漫天繁星都落入她一雙清澈瞳眸,猶自蕩漾不絕。一雙能盛住星光的眼睛。
待火樹銀花燃盡,人潮紛紛踏著滿地碎屑散去,清讓護著靈雎經過雙橋坊,不自覺地回過頭去尋找街邊一處無人關注的小小角落。那是他和瑤光初初逃荒而來,擺攤卜卦謀生的地方。
物是人非。那些清貧自足相依為命的日子,俱往矣。
瑤光向來不肯輕易涉足熙攘喧嘩之地,雖置身其中,也滿是疏離之感。整個人安靜得如同水墨山水的背景,隻是淡淡地跟著靈雎走遍一條又一條車粼馬蕭的街市,將滿目繁華視若無物。
三人在一處茶攤歇腳,靈雎吃完半包清讓買給她的蜜餞桂花糕,歪著腦袋問瑤光道:“原來宛京的節日這麼熱鬧這麼美,你怎麼看起來一點興趣都沒有……是覺得不好玩麼?還是跟著我到處亂走一整天,太累了?”
瑤光搖搖頭:“我不累。隻是有點,不大習慣。你終於看到你保護的百姓們,是怎麼樣熱熱鬧鬧一團歡喜地應節,還開心嗎?”
靈雎深吸一口氣,將雙手支在頰邊,滿足地笑著不住點頭。
“開心的。在王城過節的時候,街市上也會有好多好多焰火,那些龜茲樂班整晚都歌舞不歇……還有舞獅子和雜耍!哎,你既不喜歡熱鬧,那小時候都玩些什麼?”
瑤光聞言卻是一愣,似乎從沒想過這個最簡單尋常不過的問題。
“我……沒有玩過。”
如尋常孩童般恣意玩耍,對他來說是從未有過的至為生疏之事。自記事起,所有記憶都是隨著狼女四處逃命顛沛流離,躲避朝廷鷹犬的追殺,日子過得極為艱難辛苦。狼女帶著他隱姓埋名棲身過無數地方,也跟許多麵目模糊的男人有過短暫而支離的交集。隻要那人身懷所長,能教授瑤光一些什麼。一個弱女子孤身撫養幼兒,為了活下去,多少辛酸不堪都得咬牙咽下,逐漸習以為常。
他哪兒有時間和心情去玩?早一點成人立事,多學一些足以保護母親的本領,無論好壞,他們母子活下去的機率就大一分。未及弱冠之年的瑤光,肩頭所負早已沉重不堪。十歲上,他已經能夠做到徒手殺死試圖侮辱狼女的軍卒。
這也是為什麼當他成年以後,即使在最血氣方剛的年紀,於男女情事上頭也始終極為克製,近乎不近人情的冷淡寡欲。
瑤光的回答出人意料,卻並非敷衍之言。他是認認真真地想過,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靈雎歡快的笑容在這句平靜如水然而卻莫名沉重的答案前消隱,沉吟了一會,重又打起精神來故作輕鬆地對他說道:“你先在這兒歇會,我……我想去那邊再看看,真的不遠,不會出什麼事的……可不可以……”
瑤光略帶疲憊地笑笑:“可以,就叫清讓陪著你即可。”
約莫過了兩三盞茶時分,靈雎滿載而歸。清讓去時滿麵歡欣,回來時表情卻顯得有些奇怪。
靈雎將她懷裏抱著的一大堆東西朝瑤光懷裏一股腦放下:“喏,這些,都是給你的!”
瑤光訝異地看著身上堆積如山的各種形狀奇怪之物,已幾乎快要把他整個人埋掉,連手都被壓得騰不出來,簡直目瞪口呆。
“這……這些是什麼?你要幹什麼?”
“玩器啊!你真的一個都不認識啊?嗯……沒關係,你不用難過,我來教你,包教包會!”
瑤光將一隻胳膊艱難地抽出來,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鼻尖:“我難過?”
靈雎誌得意滿地將那些玩意一個個拿起來,親手演示給他看:“這個叫陀螺,用鞭子在地上抽起來,會一圈圈地轉,可好玩了……還有還有,這個叫空竹,這個是蹴鞠,這個叫風車,你看!吹起來是不是五顏六色好漂亮的……還有這個,就是卡在你下巴旁邊這個,你知道是什麼嗎?它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