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聲與弗兒對視一眼,難得地麵露詫異。
待她攜侍婢藏身在二樓一間雅閣,將簾子掀起一道縫朝花廳望去,果然見一位身著月白長衫的年輕公子獨占一席,自斟自飲。其人身量不高,衣飾鞋履並不張揚,卻能看出都是價值不菲的華貴之物。
“他喝了多久?怎的身邊一個仆從也沒帶,倒敢在這地方喝得酩酊大醉起來。”
弗兒抿嘴一笑,答道:“怎麼都有大半個時辰了。也正因著此人麵生,像是頭一回來的,便安排在了花廳落座,他也不講究,給哪兒坐哪兒。那瓊兒好促狹,告訴他說的把買的酒喝完才能見著觀音娘子一麵,他竟真的傻乎乎喝個沒完……喏,酒壇子都空了倆。這麼實心眼兒的公子,咱們檀樓可是好久沒見著了。”
妙聲拿帕子掩口一笑:“什麼實心眼兒的公子,我看,倒是個死心眼的傻丫頭。”
弗兒一愣:“啊?姑娘是說……他……是個女的?怎麼可能?那她非要見姑娘做什麼?圖個好玩兒麼,那麼多酒一次灌下去,便是個爺們怕也受不住。”
“我十二歲進檀樓,這些年來來往往經見多少人,難道連個男女還分不出麼。她不光是女子,還是個極漂亮的西域美人。你細看她眼睛的顏色,汪著點天青,耳垂還有耳環的孔洞。”
弗兒依言再仔細打量幾回,驚道:“原是外邦蠻夷,難怪了,我說哪家小姐能這樣大膽,跑到檀樓來充浪蕩公子玩兒?”
妙聲歎一口氣:“多安排幾個小廝好生看著她吧,別讓她再喝了。人我不見。對了,把阿青叫來跑一趟腿,替我出去送個信。”
那冒充浪蕩公子一擲千金要見花魁的,正是一向大膽的靈雎。
清讓雖跟她說過瑤光和蕭月瑟的往事,檀樓那一節也被刻意隱去揭過不提。於是她隻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一些難以解釋的誤會,導致了後來的種種,才被迫分離。至於那誤會是什麼,她並不清楚。因此根本沒可能想到,就在距離王府不遠的昆明池畔,還有那樣一個地方,和一個叫蘇妙聲的女子。
既然知道了,她就很想要來看看,那個傳聞中和瑤光鬧得滿城風雨的觀音娘子究竟是何許人。
但靈雎所知的一切學問裏,都不包括如何順利地去逛青樓。
她第一次來,被看門的滿臉尷尬攔下,憋著笑給她解釋半天說什麼也不讓進,把她羞得麵紅耳赤落荒而逃。第二回學了個乖,叫雲娃準備了一身男裝換上,這才好不容易登堂入室。他一進前庭,就被撲麵而來的脂香粉膩嗆了好幾個噴嚏。
不過托那龜公的一番啟蒙,她總算知道,要逛青樓除了得是個男人,還有兩件很重要的事萬不能忘。第一是帶錢,第二是帶很多錢。
那幾個跑堂和丫鬟得了妙聲吩咐,開始三三兩兩圍在這位“安公子”身邊勸起酒來。他既花得起那樣大的價錢,自然是不能輕易得罪的貴客,因此隻能好說,不能歹說。誰料年輕的小公子竟執拗得很,油鹽不進,定要喝完買下的酒,非得將那觀音娘子見一見不可。
眼看他喝得兩頰飛紅,壓不住咳嗽連連,直把一幹人愁得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是好。最後還是瓊兒機靈,趁那安公子醉得迷糊,偷偷指使小廝將他腳邊擺了一地的酒壇子偷偷拎出去兌得稀淡再提回來,又將就瞞過了一時。但即便是喝水,也沒有這麼個喝法,早晚要喝出事來。眾丫鬟不死心,仍在七嘴八舌規勸,有幾個膽大的,直接便上來從他手中欲將酒壇奪走。推搡之下,不知是誰胳膊掃過,失了輕重,將安公子頭上白玉發冠刮扯鬆脫,摔得粉碎。
玉冠落地,砸出清脆聲響,將花廳大半目光吸引過來。連那剛剛還七嘴八舌聒噪不休的一幹小廝仆婢都驚得啞口無言,眼前這位一擲千金買醉尋歡的“公子哥兒”,此刻半伏桌案,一把青絲淋漓蜿蜒而下,越發襯得雪膚紅唇,竟是位女子。
但“他”實在醉得厲害,並未察覺有什麼不妥,隻勉力睜著醉眼如絲,伸出手去欲搶回被奪走的酒壇子。
“你們……你們這麼看著我幹什麼?把酒還給我……咳咳……快還我!”
隨著一聲響亮口哨,靈雎手裏已被塞進一隻酒壺,同時圍上來的,還有鄰桌兩個衣飾光鮮的浪蕩男子,噴著濃濁酒氣,一左一右將她堵在中間。
為首的道:“誰家小娘子這樣貪杯,要酒啊?這不就給你送來了,哈哈,要不,跟爺兒幾個上去好好喝幾杯,要多少都管夠,省得在這兒被管手管腳,不得盡興!”
另一身形略瘦小的男子緊跟著彎腰湊到她麵前幾番打量,摸著下巴咂摸,滿臉浮油淫笑不止:“這女扮男裝的是哪位掛牌子的姑娘,怎從沒聽說過?想是檀樓的新鮮花樣不成?當真有趣!看著倒麵嫩得很,胡姬?”
方才攔酒的丫鬟們這才回過神來,麵麵相覷不敢吱聲,瓊兒咬咬牙,上前擋在靈雎麵前賠笑勸解。
“兩位爺,這可使不得,這位公……這位不是咱們檀樓的姑娘,倒是觀音娘子的貴客……”
“貴客?檀樓什麼時候接待起女客來了?老子們才是客!”
這兩人乃是一對兄弟,輪來曆也算當地豪紳子弟,平日裏常出沒花街柳巷,大夥都麵熟得很,並不敢貿然得罪,因此攔了兩下攔不住,隻得眼睜睜看著他們架了醉得不省人事“安公子”便往樓上廂房行去。
瓊兒不敢耽擱,立即拔腳往閬苑春曉飛奔去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