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遇險(2 / 3)

“能娶你做妻子,是我這一生做過,為數不多的,最好的事情。我從沒後悔,以後也不會——如果還能有以後的話。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已經不必說實話很多年了。”

她閉上眼睛,輕輕將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抽出。淚水滴滴答答掉在散落膝前的海浪皮影上。誓鳥的眼淚。

“你走吧。”

“眼下局麵如此,我沒有更好的辦法。是我這個夫君做得不好,讓你難過了。”

瑤光重新緊了緊裹在身上的獸皮披風,像個犯了錯誤的孩童,腳步略帶慌亂地退出了帷幔。

靈雎始終緊閉雙目,沒有再看他一眼,也就沒有發覺他後背狐裘上滲出的血痕。

一個從小就沒有真正得到過什麼的人,向來隻習慣用最大的力氣去掠取。一旦手心裏有了珍貴的東西,卻根本學不會如何嗬護,如何互相交付。他不能像靈雎那樣坦然無懼,慷慨地分享心情,毫不害怕失去的執迷,他隻能以自己認為最妥當的方式保護她,小心翼翼多給她留下一些選擇的餘地和退路。

因獨自泅渡過漫長無邊的黑暗,不得不時時刻刻都對危險保持著最大的警覺。原來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沉屙之深,已經沒有做母親的機會。他能為她做的,就是自毀清譽,承受鞭笞,也絕不再娶。

瑤光所有操縱人事沉浮的自信,在最想嗬護周全的人麵前顯得微不足道,他對自己手中能掌控的未來沒有足夠的信心。之所以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執意娶了她,用叛國來威脅皇帝,惹下無可轉圜的猜忌,是因為愛她,不想辜負了她的深情。也希望她能在他的羽翼下一生都平順無虞,始終保持她的天真快樂,不必見識人心險惡,不必承受危難苦楚。但自從認識他,嫁給他,她臉上的笑容就越來越少,淚水卻越來越多。終究,還是虧欠了她。

疲憊的腳步聲回蕩在清冷長廊,他忍不住回頭望向靈雎的窗口,那裏已經是一片漆黑。而東苑的燈火又星星點點亮了起來,還有許多人在等著他,去應付那些永遠層出不窮的狀況,去做那些不得不做的決定。

同永寧王府般夜夜燈燭不熄的,還有檀樓。

樂菱次日即將啟程離京,素日親近的姐妹們聚在閬苑春曉為她擺宴送行,恭喜她自風月勾欄裏徹底脫身,從此自由清淨,毫無掛礙踏入另一段人生。宴過三巡,按這一行當裏的老規矩,秋娘命人端來一隻赤金麵盆,放在她麵前。當著所有姐妹,用金盆盛淨水,先濯麵,後沐手,意為洗盡鉛華。

禮畢,眾人再次拊掌相賀,紛紛取出早已備好的禮匣贈予樂菱,一並帶去。東西不拘多貴重,但必定是曾貼身用過的精致物件,一來做個念想,二來傍身之用,以表心意。不多時就收了大堆簪環玉鐲等物,在桌前堆得小山一樣高。蘇妙聲從弗兒手中取過一隻比巴掌略大的檀木盒子來,穩穩托到樂菱麵前。

“我的一應首飾釵環,多是那人送的。禦用工匠經手之物,你以後在外麵或戴或賣都難免留下痕跡,牽扯出來反而不好。什麼也比不上這個實在,隻有你用它,它不會騙你棄你。”

樂菱雙目含淚,將那沉甸甸的木盒打開來,竟是滿滿一盒金葉子,壓得結結實實,這份厚禮,怕是有十個樂菱也夠贖出去了。

樂菱縱是見慣了她的手筆,也免不了大吃一驚,剛要推辭,妙聲眼明手快一把將蓋子合上重重壓進她掌心:“老規矩,踐行的禮,無論輕重,不能不收。妹妹再祝一句,此去山高水長,各自珍重,唯願後會無期。”

每個姑娘走的時候,也都會得此勸誡,隻在提醒她們好自為之。若前程料理得坦順,誰會再重回這道門?因此後會無期,反倒是最好的臨別相贈之語。

秋娘看著樂菱對眾女一一拜別,哽咽幾度不能語,忍不住上前勸道:“行了,你明兒能風風光光跨出這道門,也是你的緣法到了,本是好事,且哭喪起來沒完,倒惹得大夥兒心裏不自在。以後招子放亮些,切莫再作之前那等蠢事,否則那麼多淚珠兒,白洗了!”

秋娘說的,便是樂菱早先誤信浪子受的那番蹉跎,眾人一聽之下,免不了思及自身,都暗生欷歔。秋娘又轉頭對妙聲罵道:“你這死丫頭,原以為這輪送的該是你,偏又賴著不肯走,也不知還要留下來給老娘多少氣受!”

妙聲咯咯一笑,自斟了一杯酒摟過秋娘的脖子仰頭喝盡了:“媽媽好狠心,就這般容不得女兒麼?妙聲卻很舍不得媽媽,有什麼法子?我也不願苦從良,我也不願樂從良,且去望江尤唱……哈哈。”(此句出自《東坡雜記》,蘇東坡與名妓琴操參禪之語,略作改動。)

說罷擲了杯,嫋嫋娜娜自去了,長廊上響起她縹緲的歌聲,如珠落玉盤,漸行漸遠,卻是一首《白頭吟》。

“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

洛陽女兒惜顏色,坐見落花長歎息。

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複誰在?

已見鬆柏摧為薪,更聞桑田變成海。

古人無複洛城東,今人還對落花風。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紅顏子,應憐半死白頭翁。

此翁白頭真可憐,伊昔紅顏美少年。

公子王孫芳樹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

蘇妙聲且行且唱,一邊又命人拾掇了畫舫欲趁夜遊湖去散心,卻有在前麵檀樓上夜的丫鬟尋了來,附在她耳邊低聲說幾句什麼。

她淡哼了一聲:“又是哪家登徒浪子,他說要見便要見麼?既說不吝銀錢,且看他能把檀樓的琴酒買下來多少再說。”

小丫頭麵露難色,吞吐道:“這位公子看麵相年紀倒輕,白白淨淨斯文得很,打扮也像富貴人家出來的,卻瞧不出是不是官門來路。出手大方得嚇人,聽聞檀樓規矩,二話沒說就……就把窖裏藏的琴酒全買下了。也不知是真傻還是充愣,現正坐在大堂一杯一杯喝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