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巫山雨(1 / 3)

她微微仰起臉,以目光仔細描摹咫尺之遙的容顏。仿佛察覺到她的注視,他也瞬間睜開眼。

“醒了?”

“嗯。我又睡了很久麼?”

“沒有,藥才剛剛熬好,已晾得差不多了。”

靈雎越過他看了一眼那紅泥爐,果然微紅的炭火仍未熄,那一小碗湯藥已不知何時被盛了出來晾在床頭小幾上。

“今天不想喝。”

“那怎麼行?嗯……這隻是醒酒藥,並不是平日裏喝的那種,不會很苦。”

“不喝。”

瑤光一聲歎息輕微至幾不可聞,低頭便將藥碗拿到唇邊,自己大口喝了進去。靈雎一時呆住,不知他又犯了什麼古怪脾性,這樣胡亂喝藥當作兒戲——賭氣?未待思緒轉過幾輪,未及發問,唇齒已猝不及防被貼上一抹柔軟溫涼。他在以口渡她喝藥,很慢很慢,直到那點藥汁喂盡,還貪戀不舍放開。

溫熱的是他的呼吸,柔軟的是唇瓣,清苦的是藥汁。明明是醒酒的湯藥,卻讓人醉得更深。

靈雎心中一痛,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翻身反坐在他腰上,倒將他置於身下,兩人的位置瞬間調換。

賭氣似的,卻止不住渾身輕輕發抖,雙手顫顫而執拗地,將他本已淩亂的長衫係帶拉扯開,反複拽了數次,竟不料糾成死結。

瑤光雙手反枕腦後,安然躺著,由她。半晌,忍住笑輕聲道:“你若實在害怕,不妨用帕子將我眼睛蒙上。”

她學著他的樣子,俯下身來,鼻息近可相聞,偏道:“不。我要你看著我,看清楚是我,你的妻子靈雎。不是她,不是你心裏的影子……不是任何別的人。”

她的眸子很亮,原本透白如凝脂的麵龐卻一直紅透至耳根。像一隻分明很惴惴,卻故作凶頑的小獸。胭脂獸。情如烈酒,清冽醇綿。

“你還欠我一個願望。我不管你還能活多久,也不怕以後會怎樣,我就隻想……做你的妻子。”

點滴清淚盈然垂落,恰滑入他咫尺間的眸子裏。瑤光隻覺眼中一燙,視線瞬間模糊。紅燭帳中,靈雎青澀柔美的容顏似隔著一泓水波,微微蕩漾。

她的癡心這樣重,仿佛已不能承載更多。

那點承接而來的淚水便在他眼眶中漫溢,從眼角又徐徐滾落枕畔,瞬間便浸濕了小塊錦衾。淚珠打在生絹上的聲音,如同遙遠的更漏。熱淚變涼,也不過瞬間的事。

淚水的灼燙,熔鑄在眉間心上,烙痕一般無處可藏。他不想失去這溫度,讓它再次涼透,風幹。不如憐取眼前人。

驕陽似她,縱然經風曆雪,仍舊灼灼明亮,豔不可當。

瑤光伸出手,用指尖將她眼角的晶瑩仔細拂去。突然換了一種略帶玩謔的語氣,悠悠道:“你確定,你可以……自己來?”

靈雎坐在他身上,突然愣住。

雖然出閣前,按皇家遣嫁公主的規格,一應禮儀教導都不缺,也有相應的老嬤嬤指點,但並沒巨細無靡到這種地步。誰會想到呢?大概也從沒哪個初嫁的新娘,需要……自己來。

怎麼來?她連衣帶也扯不開。就算解開了,那然後呢?她果然還是很傻,一點兒也不像那些聰明的姑娘,什麼也不會,什麼都記不住。

小獸凶頑不起來,突然之間有點懵。

瑤光看著她手足無措的模樣,彎起唇角,將她攬入懷,滾倒在厚厚綿軟的玉帶疊羅衾上。

“還是我來。”

蜜合香燭幽光如濃,她雙眸迷離,望見頭頂鮫綃寶羅帳上遍繡的灑珠銀線海棠花,風起綃動,纏枝並蒂,如墜雲山幻海。

小獸的爪子猝不及防撓在他肩上,微微刺痛。“你就是看著我傻,又戲弄我是不是!你走你走,誰稀罕要你做夫君!”

然而真正的禽獸無賴起來總是讓人躲也沒處躲。

“好好好你不稀罕……我稀罕還不行嘛,你就消消氣,再讓著我一回……”

她的聲音逐漸輕微斷續,帶著羞怯的輕惱:“你什麼都會很了不起行了吧……那……你去把燈熄了……”

“這個……好像不行哎。”

“為什麼?……”

“因為,我現在沒空啊……”

瑤光確實很忙,沒有一根手指閑著。

原來衣帶解不開,是可以扯斷的。

待那絲縷薄紗被接二連三扔出帳外,尚不忘低低告訴她:“洞房之夜,紅燭整晚都不能熄。”

因靈雎墜落冰河後身子便一直不大好,之前又經曆過很大的驚嚇,他至為憐惜她,生怕她傷著累著,舉動也極盡溫柔小心,如待青瓷細玉。她間或有幾次偷偷睜開眼縫看他,每一次都發現他睜著眼睛,也正細膩溫存地注視著她,時時不忘照顧她的反應,與她的生疏耐心周旋,輕重緩急都如此妥帖。

靈雎咬著唇,幾絲隱忍的嚶嚀仍止不住在他耳旁輕逸而出。想起他在石板上從容繪出一幅糖影畫的流利手勢,全身的血液都在那十指輕柔的摩挲中灼熱難當,似燒滾的糖漿,一波又一波濃稠沸騰。

迷糊中聽到他呢喃輕哄:“會有點痛,別害怕……”

有點不安,又有點期待,他會帶她見到怎樣的風景。

某一個瞬間終於來臨時,她還是嚇得睜開眼睛忘了呼吸。他的唇瓣又似陣陣綿密的網,風雨不透籠罩而下,將那點陌生的痛楚抵化了大半。

耳畔的喘息勾起她心尖蔓延的戰栗,那聲音低沉微啞,比平日多了些說不出的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