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在這兒。我不怕這個。”她一定要親眼看到刺客被滅口才能安心。
欒平繃緊的神經已經快到極限，無論她再做出什麼匪夷所思的決定，都感到麻木。
做完該做的一切後，蕭月瑟終於對他綻放出一個虛弱而優美的笑容，似一朵搖曳的夢幻空花。
“欒大人，請借你的佩劍一用。”
欒平怔怔地看著她將劍身上的血汙在倒地的宮女身上緩緩擦拭幹淨，朝床榻上哭泣的嬰孩走去。
一道寒光閃過，她已親手將孩子的臍帶斬斷。
“欒大人，這是一把好劍。當他長大以後，會知道自己出生時所經曆的第一場謀殺，是化解於誰的劍鋒。他生於劍下，這也是他在人世所受的第一道劍傷，希望他能因此獲得無畏勇氣。”
話音方落，天穹突然劈下雪亮閃電，透過被刺客弄破的殿頂，照得滿室幽暗深藍。那風雨狂暴之勢猶不肯休，劈裏啪啦的雨聲和滾滾雷鳴仿佛在洶湧地訴說著什麼。
蕭月瑟纖細的手腕牢牢執著那把劍，重新遞回他麵前。滿身鮮血持劍而立的姿態，讓他覺得，她才是那個讓所有陰謀與殺戮臣服於腳下的，天地間真正的勇者。
蕭氏遺留在皇朝曆史上的聲名，一向是巧言令色攻於取媚，然而蕭月瑟徹底顛覆了他對女人所有的認知。他此刻突然理解了安長明的話，她是一個不可抹殺的傳奇。
被這生與死間殘酷肅穆的氣氛所感，欒平單膝落地跪在她麵前，雙掌平托，接過了那把沾染了皇子臍血的長劍。
“卑職的榮幸。”
白帝在天之靈庇佑著大淵第一個皇長孫，在他的陵寢逃脫了初臨人世的第一場劫難。
那晚的獻殿殘屍橫陳，濃稠血漿淌成汩汩湖泊，散發出劇烈的腥鹹氣息，悶在風雨圍困的殿堂內，翻滾令人作嘔。宮燈，牆壁，桌椅，窗紙，帳幔……無一處不是斑駁濺灑的殷紅。
兩名老嬤嬤醒過神來，一個開始放聲大哭，另一個閉目合掌跪在地上不住念佛。
蕭月瑟疲倦已極，隻對著她們淡淡說了一句話：“閉嘴。否則出去。”
她們自然不敢在漆黑一片的雨夜裏離開最後的庇身之所，終於哆嗦著止住號啕。一個在蕭月瑟的吩咐下陪安長明照顧昏厥的藤蘿，另一個被派去給欒平包紮胸前的刀傷。
蕭月瑟則獨自搖搖晃晃為她甫降世的孩子清洗身體，包裹繈褓。那嬰孩健康漂亮，絲毫不為身邊淒風苦雨的氣氛所感，哭鬧得累了，便在母親懷裏含著紅潤的手指睡去。
他的母親抱著他重新回到淩亂的床榻，將倒在上麵的一男一女兩具屍體撥開丟到腳榻邊，漫不經心像拂掃兩片落葉。然後，蓋著鬥篷躺下歇息。她的眼睛一刻也沒離開過懷中熟睡的嬰孩麵龐，如此專注深情。
欒平掙紮著起來勸道：“這地方今晚恐怕沒法住人，娘娘不如帶著皇子一道先去靈殿暫歇，待這裏打掃出來……”
每個人都或多或少負了傷，完全沒有多餘的力氣再收拾殘局。
蕭月瑟慈愛的目光從嬰孩睡顏落到欒平擔憂關切的麵龐上。
“無妨。若欒大人不介意的話，今夜便湊合歇在窗下的小榻，免得傷口重又裂開。大夥兒剛剛死裏逃生……咳咳……總要將養精神，餘下的天明後再料理，不急在一時一刻。聖旨令妾身不得踏出陵宮半步，妾不敢擅違，若避去靈殿，又恐對先皇不敬。”
經過一番生死與共的患難，什麼規矩都已經不重要，她也毫不在乎這些繁文縟節。
蕭月瑟有條不紊的鎮定成為這一殿所有人的主心骨，沒有誰再提出異議。看來她是打定主意，要伴著滿殿血泊死屍度過這漫長的風雨之夜。
說是歇息，至多也不過閉目養神，除了未解世事的小皇子，沒有任何人能真的睡著。
“死人沒什麼好怕，有這工夫，不如多想想那些在暗中窺伺的活人。”
蕭月瑟一邊輕拍著懷中幼兒，對麵如死灰的安長明和欒平以輕鬆的口吻說起一段遙遠往事。
當年寧國公府滿門獲罪，蕭月瑟母女被罰沒進浣衣局為婢。一次宮裏貴人們交代下的要緊差事出了差池，導致所有浣衣局的女孩子同被牽連，狠狠的三十棍杖責後丟在暗室。她醒來時，發現身邊同伴都已沒了氣息。天太冷，她們年紀太小，傷得又太重。然而她還沒有死，也不想像她們那樣卑微而悄無聲息的死去。於是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剝下死去女伴的衣裳裹在自己身上禦寒，用屍體的餘溫護住最後那點殘存的生機。忍住渾身鑽心的疼痛在滿地屍體中睡了一晚，才終於熬過那年隆冬最寒冷的一夜。
坎坷的經曆讓她自幼對生死持有一種悍勇豁達的無畏，也不覺得是多要緊的事。所以才在掉進瑤光懷裏的第一個瞬間，脫口而出威脅，再出聲我就掐死你。
蕭月瑟確實可以在任何地方睡下。無論是金碧輝煌燦爛若仙宇的扶搖宮，還是剛剛慘遭殺戮的荒山陵宮。她的聲音逐漸低沉，畢竟剛剛經曆艱難的生產，又流了那麼多血，片刻後終於支持不住，似昏似睡，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