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涼意夫人(2 / 3)

“清叔叔,這就是你最終沒有選擇留在我母親身邊的原因麼。我知道你也……愛她。”

“小子,愛是一種成全,並非隻能用陪伴這樣一種方式來表達。我離開是因為尊重她對你父親至死不渝的忠貞與守望,她並不需要我留下。我選擇的方式,是做他們留在人世的最後一雙眼睛。結廬歸隱在浮玉峰,等待他們的兒子來解讀這段被世人曲解得麵目全非的過往。”

清讓將那把彎刀取出,用一種令人心酸的溫柔目光細細描摹。情不知何所起,一生牽掛,隻剩它了。

“重華認為理性能讓愛變得安全,隻會以一個帝王的方式來做取舍。當然這並沒有錯,就算有,也不是他的錯。蕭月瑟的愛則是一種退讓中的堅守,看似軟弱放棄,實則巋然不動,照徹無邊。蘇力青火中取栗,試圖用禁錮與掌控來掩蓋盲目,最終毀滅了自己。唐千羽患得患失,在權勢與感情間自相矛盾,反而連原本擁有的一點也失去。”

“那白狼呢?我想知道,作為他世上最親近的人,你是如何評價我的父親。你們在一起相依為命半世,彼此陪伴的時間甚至遠超過我的母親。”

清讓唇邊牽起一抹淺笑,細看卻含著莫名悱惻的悲憫。“你父親麼……他不是一個三言兩語就能評價和概括的存在。亦正亦邪?是耶非耶?我覺得他的一生,就像是雁度寒潭的一生。”

安歸葉那羅清脆嬌嫩的聲音忙不迭響起:“還有那個蘇姑娘,我覺得她像是蕭娘娘的影子,有時候又不像……哎呀我也說不清,他們最後都怎麼樣了?”

“別著急,很快就會講到。這些冤家啊……”

在南都懷遠朝賀新帝的大典行過,平王將擇日率部下返回嶺南藩地。平王妃的母族分掌著白重邈在嶺南的大部分私兵,是平王最穩固的倚仗,因此不會冒險一同前往西垂。這次有幸隨駕同行的,隻有新抬的側妃涼意。

蘇妙聲與瑤光時隔數年後的相見,是在一場在人山人海中的朝拜,錦繡步幛一直綿延到數十裏開外。他還是戴著麵具,但無妨,她早已將故人輪廓烙印於心,魂夢相係。龍飛天極正是他應得的歸宿,就算沒有站在那個至高無上的地方,也絲毫無損於他傲立於天地間的光彩。

盤桓在懷遠的這幾天,帝後接連賜宴,犒賞開國功臣及三軍將士,並按北國儀製為眾人授官封爵以穩固新朝。

作為平王唯一帶在身邊的女眷,她也得到了最高規格的禮遇和厚待。但為不引起白重邈懷疑,瑤光並未逾製為一位側妃賜封品誥。輝煌的夜宴上觥籌交錯,南地絲竹與胡旋樂舞交織出一片燦爛光華。妙聲周旋在官員女眷間,笑靨玲瓏,不著痕跡地衡量與交換。不過改一個名字,換一種身份,所做的事和在檀樓時並沒多大區別。

在皇帝身旁接受眾命婦朝拜的恭懿皇後安歸氏,也不再是當年那個女扮男裝闖進檀樓喝得酩酊大醉的傻姑娘了。她穿著象征天地山河四季的隆重冕服,周身金玉繽紛。踏著殿內鋪設的厚厚黃緞走進來時,態度沉靜,一雙鳳飛華彩的眸子足以令星辰失色。

靈雎在珠簾後端坐,並不需要開口說多餘的話,甚至不用做什麼。一切都有司賓、司讚和尚儀等執禮女官從旁安排引導,她隻需要在適當的時候對身邊的宮女頷首示意,頒賜禮物。

錦衣華裳的女眷們依次上前拜賀,再隨著司讚的唱禮弓身行退。

輪到平王側妃時,這位據說並非出身官門的蜀中商賈之女還是令所有宮人眼前一亮。她的美貌灼然如三月春桃,風姿旖旎,舉止有度,果不負平王第一寵妾的聲名。那盛裝之下的眉目有些過分收斂,看不出一絲心事。

靈雎終於見到傳言中的觀音娘子,她知道涼意就是蘇妙聲。卻沒想到會是以這樣一種方式,在這樣的場合,雙方以如今的身份,各在珠簾一端。

皇後按部就班賜下一雙明鐺、兩朵宮製金花、兩副絞絲點翠鐲,並一對青玉環珮。件件珍貴,卻都是宮中按舊例備下的,沒有一件含有什麼特殊意味。

妙聲領了賜,臨去前卻抬起頭與珠簾後禦座上的靈雎對望了不長不短的一瞬。

覲見的女眷本該垂首而退,直視皇後是大不敬,就算是與皇帝一同聯手起兵開國的親王家眷,終究也有些僭越了。稟儀剛要開口訓斥,卻被皇後以眼神不動聲色止住。司讚摸不透皇後的心意,一時有些尷尬,怔在當下不知如何是好。

當皇後大方得體地表達了對南地風物的好奇和向往,並邀約平王側妃禮成後別宴小敘,皇後身邊的貼身侍婢才悄悄打了個手勢,司讚立即乖覺地繼續唱禮,化解了這一場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朝臣與內外命婦的朝拜持續了很長時間,讓靈雎眼花繚亂,尤其那些官員女眷,大約每個人都做足了準備來吸引她的關注和好感。但她看在眼裏,隻覺所有人都是同一個模樣,那些笑意盈盈的新麵孔紛擾疊雜。唯一能讓她記住的,就是蘇妙聲那雙桃花一樣灼然又冰涼的瀲灩眸子。

微妙地沉重感漸漸蔓延全身,她開始有些坐不安穩,頭上的金釵十二樹也在身形的搖晃中不時發出碰撞聲響。司儀見皇後疲憊,暗中加快了唱禮的速度,讓這場見禮略微提前結束。

整天的客套終於全部完成,靈雎卸去繁飾,換上常服,去到飛鴻殿外一處清靜亭閣赴適才之約。流盈亭中已焚上清幽淡香,備置果酒。

阿奴將平王側妃帶來時,皇後已經為左右每一個宮女都尋了份差事。身邊無人,她們免去一切煩瑣禮節。

蘇妙聲一聲輕微歎息幽幽擴散,讓寒冬的風都更涼了幾分。

“你不是一直想要見我麼。那時沒機會說的話,現在可以說了。”

那時她可以拒絕見任何不想見的人,此一時彼一時,皇後召見,卻不能以任何借口推辭。言下之意,不管願不願意,她還是會來聽上一聽,也隻能聽著。

靈雎輕輕搖頭,並未看她,目光靜靜落在簷角懸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