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不日啟程歸藩,送行的儀仗直鋪排到城外二十裏地。他帶回去的除了豐厚賞賜,還有皇帝新賜下的一位名喚夜鸞的嬌嬈美婢。
但因為北上推翻舊朝的提議幾次被拒絕,白重邈憤懣難抑,覺得如今局麵實在辜負他多年忍氣吞聲背負罵名的一番作為。
“造反也是他要反,好人也是他來當,這會子大仁大義起來要和奉天帝平分天下,我那皇兄是這麼好糊弄的?不趁著這機會一舉踏平宛京,一旦淵朝緩過勁來怎會輕易放過南邊!我拚著掉腦袋的風險忙乎這一大圈又算什麼?給自己另找個皇帝來拜?簡直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瑤光比白重邈年長五載,秀王重華登上儲君之位時,白重邈才八歲,尚未封王。年幼失去倚仗的皇子,身份尷尬危機重重,能苟延殘喘至今,一直算得上言行老成持重。今日竟貿然口出不敬之言,都顧不得隔牆有耳留下把柄,可見當真氣得不輕。
但側妃涼意聽完他的一腔牢騷,卻撫弄著懷中所抱一隻白絨兔兒柔聲曼語勸慰道:“勢極無讓者疑,位尊弗恭者忌,是自古以來明哲保身的道理。就連那瑤帝,起自寒微,是慣於看人眼色猜人心思的,在大淵朝中再風光無量時,也從不仗勢逆批龍鱗,尚且被逼得如此。就算是頭狼,夾著尾巴做兔子總比一時意氣反被揪住尾巴好。”
白重邈心中雖大有不懌,也隻得悻悻作罷。
他很快就沒工夫頭疼這些。
夜鸞夫人自恃是皇帝所賜的侍妾,身份與眾不同,無人敢拿她怎樣。且白重邈又正在新鮮頭上,兩下裏如膠似漆,凡事無不順著,漸漸連平王妃也不大放在眼裏,更別說涼意。瑤光心中終究以妙聲為重,無論如何不會把這底牌暴露,將夜鸞送來也是為她的安全著想,因此夜鸞也不知道涼意真正的來曆,就更談不上忌憚。
側妃涼意性情淡泊,打定了主意主動避其鋒芒,與做派囂張的夜鸞平日裏素無往來。平王妃眼裏卻容不得沙子,很快把對涼意的不滿統統轉移到夜鸞身上,舊刺未拔又添新刺,倒顧不上三天兩頭向涼意尋釁責罰。
涼意身上舊傷痊愈,再未添新痕。一來二去,平王妃拔刺未果,自己卻鬱鬱病倒了。
平王妃病得來勢洶洶,王府川流不息請了許多大夫來瞧,都說恐怕撐不到來年春。連在醫道上素有盛名的順天大元帥清讓也奉禦旨親來探病,隔著簾子請過脈息後,卻連連搖頭歎息。宮中接連賜下無數珍貴藥材,很快堆得與床榻齊平。這場聖躬仁慈的好戲看得涼意心中明鏡似的,那症狀她在宛京時也曾從瑤光所授的藥理中聽過,不像染病,卻像是中了一種極難察覺慢性蟲毒。
誰最擅長一石二鳥?若能靠犧牲一個夜鸞剪除平王妃,平王妻族的勢力將不再穩固,白重邈縱然再心懷不滿,必定不會輕舉妄動,也順帶著將涼意從被正妃淩虐的苦海中解脫出來。
卻說平王亦心生疑竇,越發覺得王妃暴病蹊蹺得很。夜鸞是瑤帝所賜,原本就當個玩物放在身邊以示謙恭,實則從未信任過她。她來了沒多久,與王妃不合整日裏明爭暗鬥攪得家宅不寧,王妃緊接著就一病不起。莫非新皇真的這般心胸狹窄,那麼快就有所動作,已經開始對他動手了?
白重邈幼年多艱,在皇權的夾縫中一路掙紮活到如今實屬不易,因此猜忌多疑,很快便如驚弓之鳥,幾乎起了狗急跳牆的心思。
涼意見他執意將矛頭對準瑤光,暗惱夜鸞行事招搖一點兒也不知避忌。秋娘那樣一個爽利人,調教出的丫頭竟一代不如一代,空有一副花花架子。可見自己離開宛京後,瑤光對檀樓也不再上心,夜鸞怎麼看都不像從他手裏親自點撥過的樣子。轉念又尋思,夜鸞畢竟年紀尚小,沒栽培幾年便倉促放出籠來。又不似她對瑤光別有情思,既已被調遣到平王身邊,必然也有她的所圖,為自己的將來做打算,因此難免操之過急了一點。
事已至此,涼意免不得另想辦法替那小妮子遮掩善後。
於是在府中上下為王妃忙得天翻地覆時,被白重邈嚴加防範禁足偏院的夜鸞夫人也病倒了。一開始隻是頭疼加重,畏風怕冷,很快皮膚上竟出現大片大片脫落的白屑與紅斑。大夫反複看過,也拿不準究竟是何緣故,隻她身邊的丫鬟倒個個無事,可見這病症並不傳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沒幾天,這不過人的疫病使涼意也難幸免,症狀與夜鸞一般無二。事情重又變得撲朔,平王正沒奈何處,直懷疑是否流年不利或衝撞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請來巫道在院中作法驅邪呼天喚地,如此又鬧了好些日子,隻是毫無作用。
府中主事的妃妾接二連三病倒,隻剩另一位性情軟弱沒什麼大主意的側妃白氏在左支右絀,奴仆們失於管束,雞飛狗跳。一名浣衣房的下等侍婢突然趁亂卷了些值錢物什,與小廝私奔潛逃,一去杳無音訊。那侍婢原是王府家生奴才,爹娘都在平王別處田產宅邸上擔著差事,知根知底,並非外麵人牙子倒賣來的,按說不至於貿然幹下這等汙遭事。
為追查根由,管事從浣衣房查起,竟意外扯出一樁令所有人震驚的陰謀。原來平王妃果然是被人投毒暗害,連帶側妃涼意與新寵夜鸞也遭殃,始作俑者卻指向平王身邊那名一向沒什麼存在感的側妃白氏。浣衣婢想是為了避禍,怕事成之後早晚被滅口,這才把心一橫遠走高飛。匆忙之間,屋舍中留下的蛛絲馬跡牽連出白氏身邊的陪嫁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