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多情隻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2(2 / 3)

遠遠地就見莫偉毅那群人騎著馬就在前方了, 他卻倏地勒馬停住, 磊落分明的眉宇間帶著抹 自嘲的笑意。

“我真是瘋了,憑什麼給他們看!”

他掉轉馬頭, 低頭看了一眼懷裏抿著唇哭的林杭景, 知道這次是把她氣得狠了, 他卻並 未在意,笑得越發輕狂自在起來。

“有什麼可哭的,我這就送你回官邸。”

林杭景也不說話, 反倒幹了眼淚, 任他一路馳騁著回了大帥府, 才進庭院大門, 一旁的 衛戍上前來牽了馬繩, 蕭北辰略微矮身, 將懷裏的林杭景放下馬去, 自己才剛下馬, 就看到 林杭景順著碎石小路一路去了,他滿不在乎地笑笑, 也就跟了上去。

小西樓的大廳裏早就呼啦啦地站了一大屋子的人,七姨聽了四姑娘蕭書儀回來報的信, 隻氣得哭笑不得, 萬萬沒想到蕭北辰居然敢這樣大膽地在學校裏劫了林杭景走, 偏偏又趕了 今日, 這祖宗才真真是要闖禍了, 正急急地吩咐著侍衛四處去尋, 卻見林杭景竟然走進大廳 來,眼睛紅著, 顯是哭了, 一進門就對劉嬤嬤清清楚楚地說道:“嬤嬤,收拾收拾東西,咱 們回家去。”

劉嬤嬤早氣得什麼似的, 一聽這話, 二話沒說, 拉著金香就上樓收拾東西去, 七姨自知 理虧, 實在不知道怎麼勸得好, 一眼瞥見蕭北辰走進來, 走上前去伸出手指就在蕭北辰的額 頭上狠狠地一戳。

“你這沒長進的東西, 吃了豹子膽了, 敢對林姑娘這麼造次, 看你老子不捶死你, 林姑 娘這就要走了,你自己去賠禮,我是沒這個臉了。”

“走?”蕭北辰一眼朝站在大廳中央的林杭景看去, 漫不經心地笑起來,“走什麼走?! 不許走!”

“我又不是你家的人,憑什麼不許走!”

林杭景轉過頭來, 璀璨的燈光打在她的臉上, 映出她的恬靜柔美中多了幾分冷意, 一雙 眼瞳裏還漾著淚水, 盈盈如兩潭碧水。

“七姨, 在你這住了多日, 你對杭景關懷備至, 杭景記在心裏了, 來日若七姨有機會南 來,杭景定會好好招待七姨。”

七姨聽她話中之意,自是去意已決,她忙堆著笑走上來勸林杭景,“林姑娘別說這樣的 話, 老三他那個輕浮性子, 就連大帥想起來, 都氣得牙癢癢, 恨不得一棒子打死了拉倒, 就 是一直沒騰出手來, 這會兒唐突了林姑娘, 七姨給你賠罪……”她作勢就要行禮, 林杭景忙 攙住七姨, 還不得言聲,就聽一旁的蕭北辰隻是淡淡然地道:

“沒有我點頭,你哪兒也去不得!”

林杭景便從七姨的手裏抽出自己的手, 身後的劉嬤嬤帶著提了皮箱的金香走了下來, 林 杭景也不再說什麼, 就朝著大廳的外麵走去, 蕭北辰一步上前, 不由分說揪住了林杭景的手 臂,才剛要說話,忽聽到大廳門外傳來一陣喧嘩, 哨兵喊著“敬禮!”之聲也格外響亮,幾 名衛戍侍衛推開了廳門,走進來的竟是蕭大帥並幾名中年軍官。

七姨暗叫不好, 心想老三這回可有苦頭要吃了, 大帥治家嚴謹, 教子出了名的狠, 一直 都說女兒是寵著養的,兒子是打著養的,今日老三鬧出這樣的事兒來,隻怕是難逃一劫。

蕭大帥出身草莽, 憑著幾杆長槍起家, 早年連馬賊土匪都做過, 後被新奉知府招安, 因 長於權謀術數, 敢想敢為, 沒幾年便掌握了關外新奉四省的軍政大權, 又硬是憑著一身本事 領兵打入關內, 逼得前瑞政府垮台, 拚得北方二十四省這片天下, 以奚水, 南淮山為界, 與 南麵的中央政府成分庭抗禮之勢。

蕭大帥和林杭景的父親林棠生乃是結拜兄弟, 此次林棠生被中央政府查處, 實因偷挪中 央公款暗輸給蕭大帥做購買一批軍火的資費,不成想東窗事發, 身陷囹圄,這段時間以來, 蕭大帥一直都在江北巡視軍務,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林杭景,趕上一步,完全一副慈父口吻,

“是杭景侄女吧?”

林杭景知道是蕭大帥到了, 慌忙下拜, 口稱,“蕭伯伯……”蕭大帥已經笑著將她攙扶 起來,“果然是棠生的女兒, 真是輕靈毓秀, 你父親當年可是咱們講武堂第一美男子, 文韜 武略樣樣精通, 這是怎麼了……眼睛怎麼紅成這樣, 誰招惹你哭了?”

一旁的四妹蕭書儀心內不忿,插口說道:“還不是三哥,平白無故地騎著馬跑到我們學 校去,劫了杭景就走,這會子氣得杭景要回家去呢。”

“也沒什麼大事兒,就是小孩子鬧脾氣,鬧一鬧也就過去了,”七姨頓覺大事不妙,忙 笑著,抽出自己的手絹便來給大帥揩臉上的汗,一副喜氣洋洋的模樣,“大帥這時才到,用 了飯沒有?正好大夥都在, 我叫廚房準備一桌來, 新請的淮菜廚子, 手藝最是好的。”她這 樣東拉西扯地說著, 本想把這個事兒給瞞過去, 誰料蕭大帥也不跟她多言, 隻是看了站在一 側的蕭北辰一眼,冷冷地說道:

“隨我到書房來。”

蕭北辰情知這一劫是逃不過了,眼瞅著那些師長叔叔伯伯都緊著給父親陪笑臉都沒用, 蕭大帥已經上了樓, 他跟著上去前下死勁地瞪了一眼四妹蕭書儀, 書儀倒給他不服氣的一揚 頭,一副“你自作自受”的神氣。

林杭景也不知道這是要幹什麼, 蕭北辰一眼掃向她的時候, 她掉轉過頭去, 接著就聽到 七姨火上房似的急急忙忙對一旁的一個下人說道:

“快,讓乳娘把五少爺,六少爺帶過來。”

那下人應聲而去,就聽到樓上書房裏傳來蕭大帥一聲怒喝,“逆子,我養出你這麼個畜 牲東西,還有什麼顏麵活在世上!”接著,就是一聲聲沉悶的聲響, 七姨一聽就知道是蕭大 帥拿家法打蕭北辰, 蕭北辰也是個硬主兒, 回回挨打都不知道求聲饒, 回回都被大帥打個半 死!

幾名跟著大帥回來的師長級人物都是蕭北辰的叔叔, 看著蕭北辰長大的, 這會全都站在 樓上書房外敲著門勸著,七姨一扯四姑娘蕭書儀, 使個眼色,“還不快去替你三哥求聲饒, 你等他出來收拾你呢。”蕭書儀也不敢再鬧了,緊跟著上樓去叫著父親開門, 乳娘帶著不過 八歲的五少爺, 六少爺過來, 七姨扯著兩個孩子就上了樓, 咬咬牙, 一人一巴掌扇到了孩子 臉上去, 兩個孩子正分著吃糕呢, 冷不丁兒挨了這兩巴掌, 登時大哭, 哭得撕心裂肺, 平日 裏外麵亂到這份上, 蕭大帥說什麼也該開門了, 可惜今日外麵鬧得跟一鍋粥似的, 裏麵的打 聲還是沒停,隻聽得大帥罵聲不絕,反倒打得一下比一下狠。

七姨一跺腳,心疼得直皺眉頭,隻管用力地拍著那書房的門,“大帥, 你這是要打死老 三?你要是打死了他, 我死了可怎麼有臉去見北辰的母親, 夫人當年對我那樣好, 你不如直 接打死了我,一了百了!”

她這樣拍門喊著,忽聽身旁傳來一個溫溫潤潤的女聲,“七姨,讓我來。”七姨一回頭, 看到林杭景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她心下一寬, 心想今日也隻有林杭景能敲開這扇門了, 忙退 到一旁,林杭景在那門上拍了拍,說:

“蕭伯伯,讓侄女進去說幾句話,成嗎?”

她那一聲才剛落, 門內竟然安靜下來, 緊接著, 那扇眾人敲都敲不開的門就在林杭景的 麵前打開了, 林杭景看到了開門的蕭大帥, 她略微朝裏麵看看, 也看到了跪在地上的蕭北辰, 上身戎裝已經透出了血跡,兀自直挺挺地跪著, 一動也不動。

林杭景低下頭, 一聲不吭地跪在了蕭大帥的麵前。

她這一跪, 不要說蕭大帥, 就連身後的一大家子都著了慌, 七姨搶上一步來扶, 跪在裏 麵的蕭北辰回過頭來, 看到誰也扶不起來, 隻是跪著的林杭景, 心中驀然一動, 隻見她那一 張烏黑的眼瞳裏清澈見底,一眼就能望到他心裏去。

林杭景略微低頭, 眼中垂淚, 說,“今日都是杭景的過錯, 讓伯伯大動肝火,也讓七姨 跟著受累,一大家子不得安寧, 伯伯如果再打下去, 可讓我怎麼有顏麵再在這地方待得片刻。”

蕭大帥直被蕭北辰氣得一陣氣喘,聽著林杭景這番話,更是心酸, 道:“這事怎麼是你 的錯,是我教子無法,教出這麼個無法無天的……”

林杭景抬起頭來,晶瑩的淚珠順著那雪白的麵頰上慢慢地滑下來,說,“伯伯,你讓我 回家吧,我要回去……”

蕭北辰聽得她那一句,心下忽然一急, 張口便答道:“不準你走。”他話音剛落, 就聽得 “啪”得一聲, 蕭大帥將家法砸了過來, 直摔到他背上去, 七姨發了急, 直恨的一個勁地擰 手裏的帕子,“老三, 你好生消停會吧。”

蕭大帥也不理蕭北辰,隻望著林杭景, 長歎一口氣, 終於說道:“孩子,不是我不讓你 回去,是你沒有家可以回了啊。”

大帥這一句話才出, 滿屋刹那靜寂無聲, 林杭景麵色雪白, 睜著雙眼睛望著蕭大帥, 嘴 唇發著抖。

“伯伯……”

“中央政府這次狠整了你父親, 我派去的人怎麼疏通都沒用, 眼下你父親連同你母親都 被中央政府囚了,還不知道要送到什麼地方去關押,恐怕是凶多吉少。”

林杭景隻覺得自己的心都在顫,怔怔地看著蕭大帥,“那是……性命有憂?”

蕭北辰望著林杭景, 她臉色雪白, 眼瞳裏充滿了震驚和恐慌, 仿佛是父親的一句話就可 以判了她的生死, 他心中動容, 隻盼父親說出好消息來, 哪怕此刻就是讓她去了與家裏人團 圓,他也願意了。

蕭大帥沉吟了片刻,手輕輕地放在了林杭景的肩上, 那份慈愛中又多了幾分歉疚,“孩 子, 以後, 我把你當親生女兒看待, 不, 是比親生女兒還要親的看待, 你就把這當成是你自 己的家……”

蕭大帥的話猶在耳邊, 話中之意早已清清楚楚, 顯然是家人性命不保, 林杭景頓覺五內 如焚,隻覺得眼前一黑,身體一軟便人事不知, 昏厥了過去。

那一場傷, 蕭北辰足足養了半個月。

他也不用去講武堂了, 隻成日裏在家休息, 蕭大帥回來這一場棒打三公子的事兒早就給 傳了出去, 估計已成了講武堂炮兵科的“美談”, 莫偉毅那幫子狐朋狗友說什麼也不敢再找 他,全都遠遠地躲開去。

他每日在家也隻不過是坐著看看書, 逗逗鳥, 聞聽中央政府忌憚著江北蕭大帥, 暫時也 隻是將林棠生夫婦囚著, 未有什麼動靜, 想著這回林杭景不會太難過了, 他也就放了心, 大 帥府的管家蕭安偏又來湊趣, 一日看他躺在花園的吊床上閉著眼休憩, 說是過來給他念幾句 詞解悶, 一念就是“藤床紙帳朝眠起, 說不盡無佳思。 沉香斷續玉爐寒, 伴我情懷如水, 笛 聲三弄, 梅心驚破, 多少春情意。” 他一睜眼, 就看蕭安在那擠眉弄眼地笑, 心中明白, 翻 下吊床一腳就踹了過去,說,“狗奴才, 不想活了, 也敢來拿你三爺取笑,我的槍呢,看我 一槍斃了你!”

蕭安老老實實地讓他踹了, 倒笑起來,“小得哪敢取笑三少爺,隻是這相思病透骨髓, 著實難治, 我給三少爺出個招兒,您隻每天傍晚到二門花障那遛遛,這病就治得了。”

蕭北辰再次躺在吊床上,仰望著半天, 半晌,道:“不去,父親正準備送我去俄國陸軍 學校呢,我哪有時間想這些勞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