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北辰接連三日沒有去北大營, 雖然練兵才剛結束, 然大營內也是事務繁多, 把個餘白 老先生並莫偉毅、許子俊忙得團團轉, 這一日, 好容易得了清閑, 莫偉毅就和許子俊專程來 大帥府找蕭北辰,才知道蕭北辰一直都留在花汀洲, 他們又一路到了花汀州, 剛上了書房, 就看到副官郭紹倫麵色非常難看地站在門外, 莫偉毅走上前去, 道:“三哥可在裏麵?”
郭紹倫猶猶豫豫,還未說什麼,就聽得書房裏傳來蕭北辰的怒罵聲。
“這都三日了, 水米不進, 高燒不退, 我還要你們這群醫生幹什麼?! 她要是死了, 我 就讓你們給她陪葬。”
緊接著就是一陣稀裏嘩啦砸東西的聲音,書房的門大開,幾名醫生麵色灰白地走出來,
一個個揩著額頭上的汗上了樓, 莫偉毅和許子俊才走進去, 轉眼看整個書房都已經被砸得不 成樣子,莫偉毅看著蕭北辰站在那一片狼藉的中央, 背對著門,便走上前一步道:“三哥, 這是怎麼了?”
蕭北辰緩緩地轉過頭來, 莫偉毅頓時一怔, 看到蕭北辰滿臉憂慮之色, 那麵孔倒似沉在 了陰影裏, 透出一片黯然, 他這樣的頹敗, 就連許子俊都看出來了, 不自禁地“哎呦”一聲, 道:“蕭三哥!”
蕭北辰還未說話, 就聽得書房外麵一陣腳步作響, 郭紹倫領著劉嬤嬤並丫鬟金香走進房 間來,劉嬤嬤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 金香卻是縮著頭,畏手畏腳地走進來,看到蕭北辰, 更是籠著頭站在一旁,劉嬤嬤便道:“三少爺。”
蕭北辰淡淡地說,“你們家小姐病了,現在吃不下飯去,又病得嚴重,還請劉嬤嬤上樓 勸勸去。”
劉嬤嬤隻是一怔,道:“我們家小姐在樓上?”這是花汀洲別墅, 蕭北辰的地界兒, 那 所謂的樓上, 也就是蕭北辰的房間了, 劉嬤嬤頓了片刻, 道:“三少爺剛才說的話我沒聽清, 能再給我老婆子說說嗎?”她說著,便朝蕭北辰走過來,蕭北辰也沒注意,道:“我說你們 家小姐……”這話還沒說完, 就見眼前亮光一閃, 那劉嬤嬤竟然拔了插在後麵籠頭的發簪就 朝著蕭北辰刺過來, 蕭北辰也不動, 許子俊隻伸出手去, 就把劉嬤嬤給擒住了, 劉嬤嬤臉上 全都是怒容, 一口就啐了過來, 怒聲喊道: “你這是欺負了我們家九兒, 你還當我不知道呢, 我告訴你, 我們家九兒也是個烈性的, 你欺負了她, 她就能死給你看,你還想讓我去勸她, 我老太婆子就是死了也不幹這欺主的事兒!”
蕭北辰隻蹙了眉, 副官郭紹倫已經走上前來, 帶了幾個衛戍扯了劉嬤嬤下去, 蕭北辰淡 然道:“把老太太送回大帥府去,好茶好飯伺候著。” 眼看著將劉嬤嬤帶下去,那金香卻嚇 得腿如篩糠, 蕭北辰目光冷冷地掃過來, 還未張口, 她就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 連聲道:“我 勸,我去勸小姐。”
樓上的主臥室內, 靜寂無聲, 金香縮了脖子跟在蕭北辰的後麵, 一路踩著軟軟的地毯走 進去, 窗簾是拉起來的, 罩著紗罩的落地燈發出幽幽的光芒, 幾名中醫和西醫就守在主臥室 外麵, 主臥室裏影影幢幢地站著幾個人, 都是蕭府的丫鬟, 金香走到主臥室裏, 看著一個丫 鬟手裏端著一碗烏黑的中藥放在案上, 那是同善堂的大夫開出來的, 才剛熬好, 另有丫鬟端 了碗碧梗米粥過來交給金香,金香這才看到躺在床上的林杭景。
林杭景已經瘦得脫了形, 周身火燙, 臉白得沒有半點血色, 躺在那層錦被下麵, 倒好像 連那層錦被的重量都承不住了的樣子, 右手露出被子, 手指無力地蜷縮著, 整個人卻仿佛是 琉璃瓦,一碰就碎了。
蕭北辰隻看了一眼林杭景, 就已經不忍看下去, 他就把頭轉到一邊去, 眼望著那一碗擱 在案上的中藥汁, 低聲道:“她可醒了? ”一旁的大丫頭雲藝走過來道:“剛才還一直昏著, 高燒也沒退, 這會兒手指頭動了動, 倒好像是醒了, 就是不睜眼。”她停了下,微有些忐忑 地說道:“林姑娘已經三日多水米不進了,額頭燒得火炭一樣,藥也吃不進去, 昏昏沉沉, 我看這樣, 恐怕……橫豎就是今兒晚上……”
她也不敢往下說, 因為蕭北辰的眼眸在一刹那變得仿佛要陰冷起來, 雲藝忙丟了個眼色 給金香,金香便走過去,捧著那碗碧梗米粥欠身到林杭景的麵前,小聲地叫道:“小姐,小 姐,我是金香,端了粥來給你吃。”
林杭景依舊閉著眼, 幹裂的嘴唇動也不動一下, 這幾天, 無論誰來勸飯她都是這個樣子, 隻把自己當成是死人,這麼多人圍著, 看著, 別的辦法沒有, 她是打定主意要餓死自己了, 金香頓了頓, 又輕聲道:“劉嬤嬤也知道小姐病了, 因不能過來,就說,還是小姐身體比較 重要,嬤嬤心疼著呢。”金香這樣說著, 林杭景放在被子一側的右手指忽然輕輕地動了動,
大丫頭雲藝喊道:“林姑娘有反應了。”
這一句話說的蕭北辰也轉過頭來, 眼裏迸出一絲欣喜,金香更是心中大喜, 覺得自己是 立了大功的,當下欠身向前舀了一勺粥送到了林杭景的唇邊,道:“小姐吃一口吧, 還是自 己的身體要緊, 天下哪有過不起的坎呢,你忍忍也就是了。”正說著, 左手忽地一晃,竟是 林杭景撐著最後一絲力氣掀翻了她手裏的粥碗, 那熱熱的一碗粥全都倒扣在金香半邊身上, 金香嚇得連著退了好幾步, 林杭景卻依舊閉著眼, 隻是剛剛一動便已竭盡全力, 這會兒躺在 床上頭暈目眩,再也動彈不得。
這一番形景頓時讓整個臥室裏的人都不敢出聲了, 金香知道林杭景動了怒, 也不敢抬頭 吭氣, 蕭北辰麵無表情地望了林杭景片刻, 那雙黑瞳漸漸地轉冷,嘴唇也抿得死緊, 如刀片 一般, 他知道她是打定了主意要死,他就是不能讓她死!
他霍地轉過身,端起那一碗藥汁,大步就奔到了林杭景床前,一手將她從床上攬起來, 讓她靠在自己一側, 拿起那碗藥就往她嘴裏灌, 她卻是閉著眼睛, 倔強地咬著牙關, 一滴藥 也灌不進去, 蕭北辰狠了心, 右手伸過來捏住她嘴的兩側, 逼著她鬆開牙齒, 將那碗藥硬灌 下去, 這樣的硬灌卻嗆到了她, 她咳起來, 咳得更是半點藥汁都灌不下去, 眼見著藥汁從她 的嘴裏流出來,這會兒整個人脆弱的好似一縷煙,隨時都可以散了去。
蕭北辰又急又痛, 勃然大怒,“啪”地一聲將那碗藥擲到牆上去,把滿屋子的人嚇得全 都噤了聲, 他將她一把推開, 站起身來, 隻把手指向她, 黑瞳裏有著噬人的憤怒, 忍無可忍 地喊道:“好! 你狠! 你比我狠!!”
他轉身就走, 徑出了主臥室, 副官郭紹倫一路跟著他, 隻覺得忐忑不安, 蕭北辰下了樓, 隻站在客廳裏, 眼望著前方的烏木古董架子上, 那古董架子烏油油的, 映在他的眼裏也是一 片漆黑, 他隻覺得自己的手都在抖, 他沒想到她會這麼絕, 這麼倔, 如今縱然是悔到骨子裏, 也是挽回不來, 是他糊塗了, 想錯了, 是他被氣得發了狂, 發了瘋, 現在該怎麼辦? !到底 該怎麼辦? !
郭紹倫看著蕭北辰走向了那個烏木古董架子, 他隻是靜默在一旁, 見蕭北辰手扶住那一 人多高的古董架子, 目光竟是放空的, 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呼吸漸重, 忽地一拳重重地砸到 了那古董架子上去, 那一砸很是不輕, 郭紹倫當場著了慌,叫了一聲,“軍團長。”
郭紹倫急上來拉, 誰知蕭北辰卻在那一瞬爆發出來,雙手一推, 就將那古董架子轟然推 倒在地,郭紹倫急退, 古董架子上琳琳琅琅地擺滿了物件, 隨著架子稀裏嘩啦地砸在了地上, 蕭北辰臉色鐵青, 這樣卻還不夠, 又拔出槍來, 打開保險對準那些從架子上掉落的花瓶、陶 器、紋碗等物, 一槍槍地打過去, 直將他所能看見的全都打成粉碎, 郭紹倫也不敢多言, 門 外的侍衛更是不敢往裏進, 看著蕭北辰把那一匣子子彈打光。
客廳裏已是一片狼藉, 樓上樓下的仆人聽得槍聲, 沒一個敢探頭出來, 蕭北辰將手中的 槍扔掉, 臉上的怒意更盛, 更是打定了最後的主意, 轉身就上了樓, 郭紹倫隻覺得大事不妙, 還沒跟上幾步, 就看主臥室的人都被蕭北辰轟了出來, 然後就聽“嘭”的一聲, 主臥室的門 就被關得死緊。
這主臥室裏就剩下了蕭北辰和林杭景, 臥室裏靜得半點聲音都沒有,蕭北辰靠在門上, 凝望著躺在床上的林杭景, 眼見著她奄奄的, 簡直是沒了氣息, 卻是一直閉著眼睛, 臉上沒 有半點顏色。
蕭北辰望了她片刻,眼裏有著冰一樣的寒意, 冷笑道:“林杭景,我已經容忍你鬧了我 三天,你真的以為我能遂了你的心,讓你死在我麵前? !”
林杭景靜寂無聲地躺在床上, 就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 她的淚已經幹了, 被心裏的 火燒幹了, 心裏好像是有把小刀子在一下一下地割著, 她再也不敢想那個人, 那個笑起來雙 眼明亮如黑曜石的牧子正, 她已經不配想他了, 眼前全都是黑的, 冷得, 僵的, 那些屈辱和
痛苦還清晰地留在她的腦海裏,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忘卻。
隻有到了此時此刻, 才真的明白自己的悲涼, 原來她連自己都守不住, 又拿什麼去守自 己的愛。
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如果你這麼想死,我倒是可以成全你。”蕭北辰望著緊閉眼眸,麵孔雪白的林杭景, 他的目光如利劍般咄咄逼人, 冷笑一聲, “隻等你絕食死了,我不妨多找幾個人給你陪葬。” 他看著她的手指無聲地抖了下,他停了片刻, 又淡然道: “林杭景,你有本事尋死,我就有 本事打一通電報到襄京去, 讓你父母活不過今天晚上, 你能這麼對我, 我也隻給你這一句話, 你父母的命就攥在你的手心裏,你自己看著辦!”
這就是他最後想到的殺手鐧!
那一番話冷硬的如刀似劍, 狠狠地砸下來, 不留半點餘地, 林杭景垂在被子外麵的小手 無聲地戰栗顫抖起來, 蕭北辰緩緩地走到床邊, 眼神冰冷, 忽然伸出手來將她從床上撈起來, 她的上半身虛軟地靠在他的手臂上, 宛如一個就要散掉的娃娃般, 烏黑的長發從他的手臂間 垂落,蕭北辰看著她, 冷冷道:“你要是真有這個膽子,那咱們就賭賭看! 你活著,你父母 活著,你死了, 我就讓他們死!”
臥室裏靜得可怕。
他毫不留情地把她抓在手裏, 呼吸漸漸沉重,“林杭景,你逼得我如此,我告訴你,把 我逼急了我什麼事都敢做, 這一點你總該清楚得很!”
他的話透著淩厲的氣息, 目光更是森寒的可怕, 她的頭略仰著, 那落地燈的光線散在她 的臉上, 卻分外清晰地照著一滴眼淚, 從她緊閉的眼角緩緩地滑下來, 滴落下去, 浸入頭下 的枕麵裏去, 涼涼的, 打濕了那一層枕麵……心都碎了, 空了……她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那一雙眼眸裏,卻是蓄滿了萬念俱灰的淚水……
蕭北辰看著她睜眼, 心裏就是一鬆, 竟是突然失卻了力氣一樣, 緊接著, 就望見了她眼 裏那滿盈的眼淚, 瞬間就在他的心裏絞起一陣陣抽痛, 好似被什麼狠狠地揪扯淩遲, 那一種 絕望的懊悔連他自己都覺得心悸。
他卻還是繃緊了聲音, 拿起一旁的粥碗, 冷冷地道:“吃飯。”
他坐在床邊, 拿了枕頭墊在她的身後, 再舀了一勺粥送到林杭景幹裂蒼白的嘴唇邊, 目 光依然仿佛是裹了一層冰, 道,“把嘴張開。”
林杭景含著淚, 把嘴張開一條小小的縫隙, 他給她喂進去, 她緩緩地閉上嘴往下咽, 用 了好大的力氣才咽下去, 心裏的委屈更是翻江倒海般, 眼看著蕭北辰, 她的眼淚嘩嘩地往下 流, 紮掙著伸出手來就是一個嘴巴子打過去, 那一個嘴巴子用盡了她最後那點力氣, 蕭北辰 動都沒有動挨了她這一下子, 臉上的表情依舊是淡淡的,隻凝望了她滿是眼淚的麵孔片刻, 卻再舀了一勺粥送到她唇邊, 道:“張嘴。”
主臥室外,忽然傳來了敲門聲, 副官郭紹倫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來,“軍團長,有人到了 花汀州,要見你。”
蕭北辰隻望著林杭景麵白如紙的麵孔, 頭也沒回一下,還端著那碗粥, 卻怫然道: “讓 他滾!”
郭紹倫的聲音頓時變得為難,“軍團長, 恐怕這個……”
蕭北辰臉色難看起來, 他將粥碗放在一側, 轉過身去打開門, 郭紹倫看到蕭北辰, 忙小 聲地說道:“是七夫人到了。”
蕭北辰怔了下, 半晌道:“來得這樣快。”他看了站在一旁的丫鬟雲藝一眼, 示意讓她走 進臥室去, 隻說,“把那碗粥喂她喝完。”雲藝忙走進去, 蕭北辰便下了樓, 等著七夫人走進
來。
七姨是在下午的時候從廟裏回來的, 她一回來就聞知了消息, 什麼也不顧了, 直奔到了 花汀州這裏, 才走進遍地狼藉的客廳, 就看到蕭北辰, 二話沒說上前來就是兩個巴掌, 蕭北 辰一言不發地受了這兩巴掌,七姨隻氣得杏目圓瞪, 一行行的眼淚往下湧,道: “老三, 我 問你, 你還是不是個人?!”
蕭北辰也不說話,七姨的手氣得隻打哆嗦,道:“這事兒要是讓你父親知道了, 你還有 命?!他能一槍崩了你!這會兒林家的劉嬤嬤要跟我拚命, 你把事情弄成這樣, 想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