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1(3 / 3)

沈恪睜大眼睛仰麵看著林杭景,咳聲小了些,“爸爸最愛媽媽和我了, 等爸爸回來了, 我們還一起去公園玩, 媽媽教我疊小船, 我們去放小船去, 不放風箏, 上次我吵著要放風箏, 惹得媽媽都掉眼淚了, 爸爸還訓了我, 小恪再也不玩風箏了,不讓媽媽傷心。”

沈恪這樣說著, 忽然覺得臉上一濕, 他轉動著眼睛, 看著林杭景的臉上有著晶瑩剔透的 眼淚, 他躺著, 慌忙伸出小手去給她擦,“媽媽別哭, 都是我不懂事, 讓媽媽難過。”林杭景 握著他軟軟的小手, 柔腸百結, 隻輕輕地說了一句,“你已經很懂事了。” 含淚的聲音竟是哽 咽的, 溫熱的眼淚便又湧出了眼眶。

旁邊傳來門響, 是他走了出去, 她低著頭, 眼淚一行行地落下, 手裏便是沈恪溫軟的小 手, 沈恪睡在她身邊, 呼吸漸漸地均勻了, 她轉過頭去, 看著那扇半掩的門, 隱隱能看到他 的身影,就站在外麵,她的眼眶裏忽然重新溢滿了淚水……

那些紛亂的往事, 兩年中發生的事兒, 他不會知道, 她永遠都不會告訴他, 那個讓她時 時刻刻都會記起那些屈辱和傷害的孩子……她懷著那個孩子躲在修道院的育嬰堂裏, 泰瑞莎 姆姆對她說,不管你有多少恨,這都是上天的旨意, 孩子是無辜的。

她隻想走, 卻走不出去, 穎軍強查修道院, 她冒著大雨躲到山上去, 動了胎氣, 要不是 泰瑞莎姆姆救治, 她和孩子都會死, 她咬著牙熬著日子, 熬盡了最後一滴心血生下那個孩子, 卻又是難產, 痛得她死去活來, 血幾乎都流盡了, 那個時候, 垂死掙紮的她緊攥著劉嬤嬤的 手, 哭著隻是說恨, 是真的恨, 那樣多的恨, 她恨他, 恨他強取豪奪, 恨他肆無忌憚, 恨他 毀了她最單純的愛, 恨他毀了最單純的她。

如果從一開始, 她就沒有來到這裏, 如果她從未見過他, 那她這一生一定是在江南水鄉 的柔風細雨裏氤氳著, 還有那片水鄉的光芒, 甜糯一如善醇的米酒……如果早知道這是最後 的結果,終成殤恨的結果……

隻可惜——

這世間萬事,最經不得的就是如果兩字。

專列在早晨的時候到了新平島, 雨才剛停, 空氣裏有著清新的濕氣, 天邊是微冷的青色, 整個火車站都已經戒備完畢, 三步一崗, 五步一哨, 郭紹倫帶著警衛連的人簇擁著蕭北辰先 下了火車,迎上來的人就是一個第五團團長馮鐵城, 啪地一個立正敬禮, 蕭北辰點點頭, 再 轉過身來, 看著林杭景領著沈恪才下火車, 沈恪一咳一咳的, 林杭景竟也是一咳一咳的, 沈 恪還開心地笑著,“這回媽媽可就跟我一樣了。”蕭北辰便走過去,看看林杭景, 道:“我先 送你們去蕭公館。”

林杭景心裏極是憂慮,道:“那你什麼時候去救沈晏清?”

蕭北辰看著她, 目光驟然一冷, 淡然道: “你急什麼?我保證沈晏清絕對能活著也就是 了,汽車已經停在外麵了,先回蕭公館。”

林杭景無奈, 帶著沈恪上了車, 汽車一路開往了蕭公館, 這蕭公館便是蕭家在新平島的 一處宅子, 平日裏也就幾個下人在這裏看著, 這會聽說蕭北辰要到了, 老早就把宅子裏裏外 外打掃得幹幹淨淨, 看著時間差不多了, 管事的老人李氏夫婦便領著宅子裏的下人便在大門 外候著,先看著衛戍侍從在公館周圍都布了哨, 便有幾輛小汽車開進來。

林杭景被沈恪傳染了感冒, 一路上照著他的樣子也是咳個不停, 摸摸額頭竟也微微發燒, 沈恪反倒高興起來, 直嚷著這回媽媽和他都一樣了, 林杭景被他鬧得哭不得笑不得, 才隨著 蕭北辰進了客廳, 李伯上來給蕭北辰見了禮, 躬著腰道:“三少爺, 我是看著這宅子的老李, 您要是有什麼吩咐, 隻管跟我說。”

蕭北辰將軍帽遞給一旁的侍從, 道:“現在去找個醫生來, 給他們兩個看看。”那李伯忙 去安排, 蕭北辰便回頭看了林杭景和沈恪一眼, 看林杭景麵色凝重, 心事重重的樣子, 忽地 一笑,道: “你們兩個可得離我警衛連的人遠點,回頭別因你們兩個廢了我一個警衛連的戰 鬥力。”

林杭景卻是微怔, 抬頭看蕭北辰黑瞳裏一片輕鬆, 隱有笑意, 她不知該如何答對, 隻把 頭低了下去, 沈恪咳嗽了幾聲,忽抬起頭來喊道:“不許你跟我媽媽說話。”

林杭景一驚,拉著沈恪,道:“小恪,不要淘氣。”

沈恪也不管,瞪著蕭北辰, 仿佛宣告一般地喊道: “媽媽是爸爸的。”蕭北辰看看沈恪, 又看看一旁的林杭景, 唇角一揚, 竟然走過來, 林杭景慌地攥緊了沈恪的手, 蕭北辰已經走 到了沈恪的麵前,俯下身去看著沈恪, 淡笑道:“叫爸爸。”

沈恪把眉毛一橫,“壞人!”

蕭北辰道:“你要是不叫我爸爸,我就不救沈晏清!”

沈恪立刻瞪大了眼睛, 有點害怕的樣子, 看著蕭北辰, 半晌妥協了, 卻惡聲惡氣地叫了 一聲,“爸爸。”

蕭北辰道: “媽媽是誰的?”

沈恪瞪眼, 脫口道:“是爸爸的。”

蕭北辰伸手在沈恪的頭上拍了拍, 微笑道:“好。”一旁的林杭景蹙起眉, 將沈恪攬到自 己身邊,低聲道:“你不要欺負小孩子。”

蕭北辰從沈恪麵前直起身來,看著林杭景,笑一笑, 道:“你這話說的可真是錯了,如 今我是他爸爸,我疼他還來不及呢,怎麼舍得欺負他!”

林杭景默然地把頭轉過去, 也不跟他對答, 便有下人上來引領著林杭景和沈恪上樓, 那 房間卻是中式布置, 一色的紫檀木器, 林杭景安頓了沈恪先躺下休息, 沈恪拉著林杭景的手, 小聲道:“媽媽, 我爸爸什麼時候回來?”

林杭景看著他可憐巴巴的眼神,微微一笑,道:“爸爸會很快回來的。”

門外便傳來敲門聲, 她起身去開門, 卻是李伯領了醫生進來, 後麵緊跟著端著早餐的下 人, 林杭景便讓那醫生先看視沈恪, 她隻站在那窗前, 靜靜地朝著下麵看了一眼, 卻看到蕭 北辰已經上了汽車, 那汽車駛出宅子, 一路開了出去。

泰恒俱樂部是新平島龍梟幫總龍頭老大洪福生開設的大遊樂場所, 洪福生靠著英租界的 勢力, 明裏是和善守法的洪福生大亨, 暗地裏卻是販賣鴉片, 開設賭場, 綁架殺人無所不為, 新平島就有一句話,“泰恒明裏亮,龍梟夜吃人”,說的就是這黑幫界的老爺子洪福生。

穎軍總司令蕭北辰以晚輩的姿態拜會洪福生老爺子的場所, 是在英租界的一家大飯店 裏, 此舉大大給了洪福生麵子, 傍晚時分, 蕭北辰正等在包廂裏, 隻見包廂的門一開, 洪福 生老爺子便一身緞子長衫, 紫膛色麻皮臉上滿是笑容地走了進來。

蕭北辰便站起來,不卑不亢地笑道:“這麼多年不見,洪伯伯竟是一如當年,越發精神 了。”

洪福生也不客氣,指著蕭北辰笑道:“我當年見你這小子的時候,你也不過十二三歲, 一晃眼都這麼大了, 別的不說, 你這脾氣派頭可比你父親大多了, 我也明白, 這天下是你們 年輕人的, 我們這些老骨頭, 竟是些廢物!”

蕭北辰知道他話有所指,卻是一笑,“洪伯伯言重了, 我有幾個膽子敢對洪伯伯說廢物 這兩個字, 若果真如此,我父親打也打死我了。”

洪福生坐下來, 手上的玉斑指在雪亮的燈光下熠熠生光, 索性開門見山, “你們穎軍在 北新城內, 把我洪福生那點生意鬧得是沸反盈天, 一口氣封了個幹幹淨淨,我如今求到了總 司令門前, 放我老頭子一條生路如何? ”

“洪伯伯說笑了。”蕭北辰親拿了酒來給洪福生斟了滿杯, 笑道:“這其中本有誤會, 隻 因我大哥沈晏清出了事, 我是心急如焚, 才徹查了北新城, 封鎖了交通線, 手下人也不知事 兒,竟是惹到了洪伯伯,這是我的不是,我給洪伯伯賠禮,先自罰三杯。”

洪福生看著蕭北辰連喝了三杯酒,隻撫弄著大拇指上的玉斑指,道:“你明白,我也不 糊塗, 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 用不著拐彎抹角, 不是我要沈晏清的命, 也不是英國人要沈 晏清的命, 竟是那扶桑人出了天價要殺沈晏清, 其中原因,你也清楚。”

蕭北辰笑一笑, 道:“我自是清楚,沈晏清乃一介文人,尚能不顧自身安危促成南北聯 合, 得罪了扶桑人, 洪伯伯更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江南江北人盡皆知的頭號人物, 又怎麼 會替扶桑人辦事!”

洪福生把眼一眯, 看了看蕭北辰, 哈哈大笑, “你小子倒會說話, 竟是個人物, 我自然 不會替扶桑人辦事, 做那漢奸走狗, 也知道你和沈晏清的關係, 那沈晏清現在就在我府上關 著呢, 是吃了點苦, 但性命無憂, 如今你親來了, 給了我三分薄麵, 我也不是不知好歹, 等 過幾日放了他就是了。”

蕭北辰笑道:“既如此,我謝謝洪伯伯了。”

洪福生喝下一杯酒, 夾了口菜吃到嘴裏,道:“你也別忙著謝我, 我如今手下有個小弟 兄, 為我擋過槍, 救過我命的, 聞聽過你穎軍總司令的威名, 很想與你見上一麵, 不知蕭總 司令你賞不賞這個麵子?”

蕭北辰便笑道:“我說過,即是洪伯伯開口, 我蕭北辰又怎會說半個不字。”

洪福生淡笑,“果然夠爽快, 明兒晚上我請了京劇名角秋筱菊到我洪家花園唱堂會,還 請蕭三少大駕光臨, 我那寒舍,倒也能蓬蓽生輝一把了。”

蕭北辰見完那洪福生, 便坐了汽車回蕭公館, 月上柳梢頭, 那街麵上人來往, 攤販吆喝, 也還繁華,郭紹倫猶豫了片刻,轉過頭來看著坐在後麵的蕭北辰,道:“明天晚上總司令真的要去洪家花園,那可是洪福生的老巢,太危險了。”

蕭北辰看著外麵的夜景,淡淡道:“你沒聽見那老東西說嗎?過幾日才放沈大哥,那這 幾日,沈大哥的命還攥在他手裏,我若不去,恐怕不行。”

郭紹倫憂心忡忡,還要說話,蕭北辰一揮手道:“放心,那老東西決不敢把我怎樣, 我 就去看看他這悶葫蘆裏到底裝了什麼藥。”他說完, 隻往車窗外看著,忽看到路邊的一家花 店, 隔著玻璃窗看過去, 那重重疊疊的花山, 繁華燦爛, 門外, 更有純白如雪的百合、茉莉, 在風中輕搖。

他的心驀然一動, 脫口道:“停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