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北辰卻是遊刃有餘,道: “這在我的地界上抓人, 抓得還是我大哥沈晏清, 不先給他 們點厲害瞧瞧,這是當我蕭家軍都是吃軟飯的。”他頓了頓,說道: “但凡北新城內的飯店, 舞廳,夜總會,俱樂部……隻要是洪福生名下的,找點茬子,全都給我封了。”
莫偉毅便笑道:“這找茬的事兒,還得派給許子俊去做,保證不到一個晚上,都給你封 的利利索索的。”
蕭北辰心裏自有算計,又道: “明兒晚上,有一趟開往新平島的列車進火車南站,叫邵 振鵬帶人去給我堵了,那列車裏可運著不少鴉片, 全都扣下。”
莫偉毅恍然大悟,竟是一笑, 道:“這可是洪福生的命根子。”
蕭北辰哼了一聲,道: “洪福生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了這麼多年的鴉片生意,他還以為我
不知道,我給了他麵子, 是他自己忘了分寸, 今番他敢跟我這樣叫板, 我就先斷了他的財路!” 他想了想,又說: “再以我的名義,馬上送一份帖子給洪福生,就說我不日將備厚禮拜訪洪 老爺子。”
莫偉毅卻是微怔,“三哥這一去,怕是危險……”
蕭北辰笑道: “我諒他洪福生還沒這個膽子!再說要想讓沈大哥毫發無傷,新平島這一 趟, 我是非去不可了, 況且我這個晚輩, 如此這般削了洪老爺子的麵子, 總得再親自前去把 麵子給他補上。”
莫偉毅細想了這一整套安排,覺得並無不妥當之處, 放下心來,說,“洪老板這次可是 少了算計, 忘了這北方二十四省還是姓蕭的。”
“這叫做先兵後禮, 先讓他明白明白得罪咱們的下場!”
蕭北辰微微一笑, 英挺的眉宇間一片傲意, 淡然道: “他隻道強龍難壓地頭蛇, 那我就 再教他一句, 什麼叫民不與官鬥,賊不與兵爭!”
林杭景當晚就冒著夜雨趕回沈宅, 一進門就看到張媽迎上來, 一臉焦慮的表情, 急得直 搓手,一看到林杭景,就跟看到了個救星一樣,連聲道:“林小姐,恪少爺又發起燒來了, 這會兒在裏麵哭鬧呢,誰哄都不聽,你快去看看吧。”
林杭景一聽也急起來, 疾步上了樓, 進了沈恪的房間, 看著幾個丫鬟圍著沈恪, 沈恪的 臉燒得通紅, 卻坐在地板上, 費勁地穿著自己鞋, 哭喊著要去找爸爸, 誰來攔他, 他就抓著 自己的鞋在那人身上一陣撲打,又是一陣扯著嗓子的嚎啕大哭。
林杭景鼻子一酸, 趕忙走上來, 道:“小恪。”沈恪一看是林杭景, 赤著腳張開手臂就撲 了上來,撲到了林杭景的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媽媽……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媽 媽幫我把爸爸找回來。”
林杭景被他鬧得眼淚也往下落,他隻抓著林杭景的手不放,孩子的哭聲多了幾分淒涼, 讓她心痛如絞, 讓她記得兩年前她在修道院才生下那個叫林南歸的孩子, 那麼丁點的孩子, 比手掌大不了多少, 第一次將他抱在懷裏時, 也是這樣的心痛如絞, 淚如雨下, 一旁的嬤嬤 也是流著淚說著,“又是個早產的, 就看跟你有沒有緣分, 能不能養得活。”她想起半年前送 走那個病弱奄奄的孩子, 也是這樣死緊地把孩子抱在懷裏, 隻管用自己的臉貼著孩子小小的 臉, 眼淚往下滾, 說什麼也舍不得撒開手去, 嬤嬤來抱那孩子, 就跟割了她的心一樣, 嬤嬤 說,“總是要走的, 這也是為了南歸, 你總不能看著他死啊, 泰瑞莎姆姆在美國找了好醫院, 等我和孩子安頓好了, 這邊關卡鬆了, 你再來, 九兒, 快放手……”
她抱著沈恪哭得滿臉透濕, 沈恪隻是喊著要爸爸, 那樣的一聲聲, 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 上,她更心疼孩子, 更心疼孩子,為了孩子她什麼都肯, 什麼都願意, 她的南歸……
沈恪忽然推開她, 一路喊著爸爸, 哭著就朝樓下跑去, 林杭景才回過神來, 忙跟著跑下 去,叫道:“小恪……”小恪一路跑下樓,究竟是燒得迷迷糊糊,一下子就跌在那地毯上, 林杭景伸手將他抱起來,沈恪一邊哭著,一邊伸著手攥著她的手,抽抽噎噎地道:“媽媽, 我以後……都聽話, 你找我爸爸回來, 好不好? ”
林杭景心中刺痛,含淚道:“好,你乖乖的,我去給你把爸爸找回來。”
她下了最後的決心,隻當是再做一次噩夢,她站起身來,對一旁的張媽說道:“照顧好 小恪。”轉過身就要走出去, 誰知才一轉頭,卻是一怔,隻見蕭北辰站在大門處,身後跟著 幾名持槍的衛戍, 門外顯然是上了崗哨, 他本人卻披著荷葉綠的軍用雨衣, 寂靜無聲地站在 那門口,等待著她回過頭來。
林杭景看著他, 他的目光烏黑的夜一般, 她緊緊地捏住手指, 隻覺得自己的心往下飛速 地沉著, 就好似連天和地都開始旋轉起來, 她甚至不敢相信, 那個聲音是從自己的嘴裏發出 來的,她的聲音冰涼冰冷的,隻一字一字地說:“你的條件,要多久?一天,兩天,一年,
兩年, 三年……”
蕭北辰看著她, 目光深邃, 他一步步地走上來, 軍靴上還有雨水, 滴在了那綿軟的地毯 上, 瞬間便洇了進去, 他走近她, 軍帽下的雙眼炯亮如燃燒的火炭, 竟似有火星子迸出一般, 他筆直地看著她, 一字一字地回答她, “我要你一輩子。”
早有這樣的預感, 就好象是一個牢籠, 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她曾經逃脫了, 現在卻又重 新被捉了回來, 原來這樣的兜兜轉轉還是要回來, 耳旁是沈恪的號哭聲, 她的聲音仿佛是被 淚水泡啞了, 泛出無奈的蒼涼,隻說了一個字,“好……”那眼淚便從她的眼角一下子滾落 下來……
他把眼眸一垂, 硬是把那一顆眼淚給忽略掉, 胸口卻是一陣陣重生般的激蕩成狂, 隻拚 命壓抑著, 淡淡地開口道: “那就記住你今天說的話,現在跟我走吧。”
林杭景含淚一怔,“走?”
“去新平島, 你這都拖了六日了,我若再磨蹭,咱們就等著給沈晏清收屍吧。”他轉身 朝著門外走去, 郭紹倫才從外麵急匆匆地走進來, 戎裝上濕淋淋的滿是雨水, 迎上來對著蕭 北辰筆直地打了個立正, 方道:“報告總司令, 火車已經安排好了, 一個晚上就能到新平島, 火車沿途駐防, 安全無虞, 那邊的蕭公館也都通知了, 莫參謀長調了第五團, 此刻已經駐到 了新平島的蕭公館, 英租界方麵也已經打點妥當。”
蕭北辰笑道:“莫參謀長辦事果然火速。”
他們這樣的一對一答, 隻讓林杭景心中一緊, 刹那間明白, 眉宇間竟是幾分怒意, 聲音 也是顫的,“你……你早就準備好了?”
“誰知道呢, 也許準備好了, 也許還沒準備好,”他回過頭來, 看著她, 淡然道,“你隻 需好好記的救出沈晏清後,你就不是什麼沈夫人,你是我的人,這一輩子都是。”
他眉宇間雋永清俊, 表情如此的篤定, 雲淡風輕, 一切都在他精心的計劃安排中, 包括 她在內, 她總是逃不出他的手心去, 他總能輕而易舉的毀了她想要的生活, 林杭景的心底裏 生出一陣寒意來, 目光裏有著霧一般的空茫, 沈恪嗚嗚地哭著, 伸著小手要她抱, 她俯下身 去, 將小小的沈恪抱在懷裏, 小孩子的身上有著令人安心的暖意, 她聽到他轉過身去的腳步 聲,她心中刺痛,忽地憤恨出聲,那一個字一個字都是極其清晰, “蕭北辰, 你記住,這一 輩子, 我都恨你。”
蕭北辰回過頭來看著抱著沈恪的林杭景,他烏黑的眼眸一瞬間靜寂了下來, 卻隻淡淡地 回了一句話,“我記住了。”
深夜時分, 開往新平島的專列在大雨中出發, 因為沈恪哭鬧不休就是不肯獨自留下, 鬧 得林杭景沒有法子, 隻能帶著他一起上了火車, 那火車上的頭等車廂相當寬敞, 猶如小小的 臥房, 富麗堂皇, 地麵上鋪著一層地毯, 地毯上擺放著軟皮沙發, 沙發一側的桌子上開著一 盞小小的台燈。
蕭北辰坐在軟皮沙發上, 朦朦朧朧的燈光籠罩在他的周圍,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按著手裏 的打火機, 那幽藍色的火苗時而跳起, 時而熄滅, 沈恪躺在一旁的床上, 不停地咳著, 不能 安睡,林杭景便坐在一邊,摸著他的頭發, 靜靜地陪著他。
那車廂裏沒有人說話, 隻有火車在車軌上行進的聲音, 一路傳進來, 車窗上覆著一層白 蕾絲紗幕, 窗外是淅淅瀝瀝的雨聲, 蕭北辰抬起眼眸, 默然看著她, 她如此真實地出現在他 的麵前,他半晌,才緩緩開口道:“這兩年多, 你怎麼過的?”
她聽到他說話, 心裏卻是微微一刺, 把目光微微一垂, 看著在被子裏咳嗽的沈恪, 低聲 說道:“那是我的事, 你不需要知道。”
蕭北辰道:“我要知道。”
她回頭看他一眼, 他的聲音裏有著不容回避的意味, 她轉過頭來, 看著那車窗上的白蕾
絲紗幕,淡淡地說道: “從大帥府裏逃出來,就直接躲進了女修道院, 修道院的泰瑞莎姆姆 曾是我母親的老師, 我當時隻想著離開北新城, 但走不出去, 後來被一些事情拖住, 沒法子 走, 半年前本想去借著泰瑞莎姆姆的幫助去美國的, 可是你徹查得太好了,我上不去船。” 她頓了頓,“還有我父親母親, 還被囚在襄京, 我放心不下。”
他手裏的打火機火苗忽地滅了,目光裏閃過一絲奇異的顏色, 緩慢道:“就這些?” 林杭景已經不願意再說些什麼,隻道:“是。”
他隻等她這一句,當即開口, 迅速有力,“那沈晏清出現在你哪個時間段裏?!”
她驀然一驚, 刹那間心中一片慌亂, 回過頭來卻正對上他咄咄逼人的目光, 竟是洞悉一 切的雪亮, 她瞬間兵敗如山倒, 聲音竟是鯁在喉間, 沒有辦法對答, 他看著她的樣子, 眨眼 間心裏便升起的那一個念頭讓他呼吸急促加快,“林杭景,你騙我?!”
她臉色雪白,脫口道:“我沒騙你!”
他的神色已經冷峻,咄咄逼視她, “你從未離開過北新城! 沈晏清來北新不到三個月! 你隻需給我一句話, 你們怎麼在半年前結的婚? !”
他的逼問如巨大的海浪般砸過來, 瞬間便讓她毫無還手之力, 心亂如麻, 他灼灼的目光 讓她的腦海一片空白, 呼吸已經不穩, 哪還能想出什麼借口來圓回自己說的話, 手心裏攥滿 了細細的冷汗, 就在此時, 躺在床上的沈恪忽然出聲說道: “媽媽, 你怎麼忘了, 半年前我 和爸爸來過北新的。”
她如蒙大赦,低頭去看沈恪,隻道:“小恪……”
沈恪一麵咳嗽著,一麵吃力地小聲說道:“爸爸帶著我來北新玩……北新的小麵人最好 看了, 可惜不能吃, 爸爸說能吃的是糖人, 就是那時候……爸爸和媽媽……”他順順當當的 給林杭景圓回了那些話, 才說到這, 就已經咳得不行, 林杭景忙捂了他嘴,道:“好,我知 道了,等著爸爸回來了,還給你買糖人,小恪乖,好好的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