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1(1 / 3)

九月, 又是一年秋雨連綿時, 這一日傍晚, 天氣一陣陣發涼, 冰冷的雨絲打在了芭蕉葉

上, 劈哩啪啦作響, 花汀州園子裏的一棵楓樹也染著幾分紅意, 雨水打在窗上, 留下長長的 水漬, 卻也泛著冷意。

蕭北辰才從外麵回來, 大丫頭雲藝走上前來替他解了雨衣, 遞給一旁的小丫鬟, 看著蕭 北辰的臉色也還不錯, 略遲疑了下, 才道:“三少爺, 有人找你, 我讓她在會客廳裏等著呢, 等了一個下午了。”

蕭北辰看著雲藝的表情, 略略一怔,倒笑起來,“我不過和許子俊他們逍遙了幾日, 還 沒幹什麼呢, 難不成餘老夫子這就打上門來了? ”

雲藝卻微微一笑,道:“三少爺隻去會客廳裏看看, 就知道了。”

蕭北辰看著雲藝隻是賣關子, 也不問了, 轉身便朝著那會客廳走去, 那會客廳的門虛掩 著,他隻伸手一推, 那門便在他的眼前開了。

她一襲雪青色衣裙, 立領上繡著清雅的花簇, 隻站在落地窗前, 聽到門聲, 在門打開的 那一瞬, 靜靜地回過頭來, 長發柔絲一般在她身後垂落, 那一雙眼瞳黑白分明, 猶如兩泓清 潭, 含著透徹的清逸。

四目相對之下, 他無聲地望了她片刻, 卻別過頭去, 也不走進去, 隻靠在那門框上, 慢 慢地拿出一支煙來咬到嘴裏, 另拿出打火機按下,一道幽藍色的火苗騰地從他的眼前升起, 他略微低頭去點煙, 卻不知怎地竟被嗆住, 連著咳了幾聲, 淡淡的白煙消失在空氣中, 那打 火機上的火苗也立時滅了。

他竟是微微惱怒, 轉手將那打火機並煙都扔了出去, 卻還是沉默著, 外麵的雨劈哩啪啦 地打在了落地窗上, 成了這房間裏唯一的聲音, 他終於開口說, “沈晏清出了什麼事?”

林杭景知道他心思縝密, 用不著拐彎抹角, 她心急如焚, 也沒法子拖延下去, 直截了當 地說道:“有人綁架了他,對方隻留下一個牌子,上麵刻著一個‘梟’字,是龍梟幫的人。”

蕭北辰還是靠著門框站著, 隻是那深邃的眼眸裏閃過一抹不易為人察覺地光芒, 很快便 斂入眼底, 恢複如初,隻問了一句, “多久了? ”

“六天。”

他卻是一笑, 唇角多了絲嘲弄的意味, 道: “林妹妹還真是沉得住氣,這都六天了,你 才來找我, 你這是要他死還是要他活? ”

林杭景卻是一默,半晌才道:“我知道他現在還活著,但若是你不救他,他就真的活不 成了。”

蕭北辰轉過頭來看她一眼, 那眼瞳烏黑的墨一般, 那語氣卻是透著冷意, 比窗外的秋風 秋雨更要寒上幾分, 隻道:“我為何要救他?”

林杭景的手指一僵, 脫口道:“他救過你的命。”

蕭北辰一聲冷笑,“他也奪了我最愛的人!”

林杭景被他一句話堵了回來, 胸口驟然一緊, 竟是再也接不下去了, 他的目光卻灼灼的, 在她的臉上掃過之後,緩緩地走到那落地窗前, 無聲地看著外麵, 窗外的秋海棠開得正好, 葉片被雨水澆洗,更加的蒼翠欲滴,這怎樣的斷腸相思, 一懷愁緒,幾年離索,春如舊, 人空瘦, 她卻半點不知。

他的眼眸裏映著那場蕭瑟的秋風秋雨, 隻道: “那我就問一句, 是不是我救了他,我跟 他之間的恩情就全部抵消,我再不欠他,我也再沒什麼可顧忌的了。”

林杭景聽得出他的話中之意, 手心裏沁出一層細細的汗, 他卻已經不耐煩, 利索地把話 挑明,清清楚楚, 明明白白, “你應該知道我要的是什麼, 用你自己來換他的命!”

林杭景道:“當年沈晏清救你的時候, 隻本著一片赤子之心, 可沒這麼多條件。”

蕭北辰淡淡一笑, 望著那落地窗上的雨水, 目光幽幽, “我又不是什麼正人君子! 自然 是想要便要, 哪有那麼多囉嗦, 你若願意, 我就給你把沈晏清從龍梟幫的手裏撈出來, 你若 不願意,這就走吧。”

那外麵的雨漸漸地小了, 落地窗上便蒙著一層薄薄的水汽, 窗上凝著她的影子,他伸出 手指靜靜地停留在那玻璃上, 指腹下一片冰冷的寒, 在那樣仿佛凝固般漫長的幾秒鍾間, 她 轉過身去, 竟是要離開,他那烏黑的眼瞳裏,便剩下了一片森林般陰沉的冷暗。

心中,便是無法抑製的勃然大怒!

林杭景還沒走出幾步, 肩膀忽地一陣疼痛, 她被他抓住肩頭, 一把拽了回來, 他的眼神 冰冷的可怕, 硬生生,直勾勾地看到她的眼底裏去,“林杭景, 你到底清不清楚?! 隻有我 能救他, 如果你不答應我, 沈晏清就會死! 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沈夫人?! 你要眼睜睜 的看他死?!”

林杭景看著他, 黑白分明的眼睛裏透著冷冷的清澈, 唇角一片輕嘲, “蕭總司令, 難為 你還記得我是沈夫人。”

他知道她是故意刺他,他卻不管這些, 目光深斂如海,沉聲道:“我管你什麼沈夫人張 夫人王夫人,我隻知道你是林杭景,你想讓我救沈晏清,你就必須答應我條件!”他的手用 力地死死攥住她的肩頭, 深幽的目光裏便是一片竭力壓抑的激狂, 手掌心熱得發燙, 這是他 的機會,他唯一能讓她重新回來的機會!他不會,也不容自己放棄!

林杭景望著他,忽然淡聲道: “那好,我答應你。”

蕭北辰猛然一怔, 萬萬沒有想到她的回答會如此的輕易和直接, 那種猝然間的驚喜幾乎 讓他喘不過氣來,他不敢置信地望定她,喉嚨一陣陣發緊,“杭景……”

“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

蕭北辰呼吸一窒,“你說什麼? ”

林杭景的雙瞳依然是平靜無波,她漠然地看著他, 麵孔上卻是一片清晰的輕蔑,“你不 是說了?要我用自己來換我丈夫的命, 那我成全你, 到底是哪個晚上?你告訴我, 我來獻身 給你,你去救我的丈夫!”

她臉上的輕蔑簡直就像是小刀子一樣剜他的心, 那一份深沉的絕望浸染到了他身體的每 一個角落, 他甚至覺得自己被她一刀刀刺到麻木,最後, 就連自己的聲音都是恍惚、落寞、 僵硬到了極點的, “林杭景,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這個。”

窗外是簌簌的雨聲, 她站在他的麵前, 寧靜的聲音也如那風雨一般清冷透骨, “別的, 你根本不配要!”

她原來還是這樣厭惡他!

他的目光深深地凝注在她清冷的麵孔上, 胸口裏的心髒突突地跳, 呼吸也沉重起來, 目 光漸漸地幽深, 宛如突然燃起的兩簇火焰, 在他這樣灼灼的注視下, 林杭景微微心悸, 不自 禁地朝後退了一步, 他眉頭驟然一蹙, 一把將她扯過來, 恨不得徹底打碎她的冷漠, 林杭景 本能地脫口道:“蕭北辰,你別碰我!”

蕭北辰烏瞳如墨,看著她刹那間的驚慌, 竟是低聲一笑,道: “怕什麼呀?又不是第一

次! 既然你想用這種方式成全我, 我也成全你, 你不是問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 那我告訴 你——”

她心中驚駭, 然而無聲的掙脫反抗在他的麵前簡直就是不堪一擊, 他固執地一手攬住她 的肩頭, 另一手托住她的後腦, 那洞徹一切的目光瞬間逼視到她的眼瞳裏去, 便如驚電般雪 亮深邃。

“就在現在! 此時此地! 我要你!”

林杭景麵色便是一白, 萬萬沒想到他居然真的說出這樣的話來, 那一瞬間便是驚惶, 雙 手去推他的胸口, 手指竟緊張顫抖的沒有半點力氣, 他挑眉看她, 那深幽的目光終於也帶上 了幾分嘲弄,淡笑道: “怎麼了?剛才是你要說要獻身給我, 這麼快就變卦了? 你不是說別 的我不配要嗎?那我能要到的,自然是有多少要多少!”

他話音剛落, 不由分說低下頭便要來吻她, 她驚叫一聲, 雙手抵住他的胸口, 頭往一旁

側去, 那略微有些慌亂的聲音就是她的警告, “蕭北辰, 我已經是沈晏清的人了, 我……我 跟沈晏清……我們已經……”

她束起來的長發忽然一鬆, 竟是他撥掉了她束發的蝴蝶發夾, 烏黑的長發如瀑般從他的 手指間垂落下來, 那樣柔軟的觸感是曾經那一夜他與她最親密的瞬間, 與從她眼角滑落下來 的淚一起落入他掌心的,最刻骨銘心最無法忘懷的溫柔。

他凝看著她明若秋水的眼瞳, 唇角微勾, 竟淡笑起來, 輕輕道: “難道你以為我在乎這

個? ”他頓了頓,深黑的眼瞳裏閃過一抹幽光, 俯下頭去在她的耳邊低聲說道: “那我就告 訴你, 沒關係,我一點都不在乎。”

林杭景的臉色是一片蒼白的顏色, 明亮的眼瞳裏透出倔強的冷,“蕭北辰, 畜牲尚知報 恩, 你竟如此無恥, 我告訴你, 今日你若敢再碰我一下你就枉為人, 你到底與流氓土匪有何 差別,這一輩子也別想讓我看得起你!”

蕭北辰的身體微微一僵, 那幾句話狠狠地刺到他的心裏去, 他竟是如此的不甘心, 她的 冷漠決絕讓他焦躁到了極點,怒聲道:“隨你的便, 你冰清玉潔,你高高在上, 你想怎麼看 我就怎麼看我, 與我有何相幹!”他隻抓緊她,急切地低頭去吻她的嘴唇,卻再次硬生生地 被她冰冷的目光止住, 她的麵孔雪白, 那目光亦是雪亮如電, 透出倔強的厭憎, 看得他周身 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一般, 一陣陣發涼。

他被她冰冷的目光狠狠地釘在那裏。

他太知道她的個性, 她那樣的倔強固執, 外柔內剛, 強迫她的後果隻是恨上加恨, 她決 沒有屈服的那一天, 他也永遠奈何不了她!

蕭北辰凝望了她片刻, 烏黑的眼瞳針尖般縮起來, 透出寒意, 手指一鬆, 反倒放開了她, 唇角微勾, 那平淡的語氣裏卻帶著幾分勢在必得的冷漠,“林杭景, 今日我就放過你,但你 記好了,沈晏清是死是活全都在你的一念之間, 你自己想清楚!”

林杭景一句話也沒說,轉身便走出了書房。

他筆直地站立著, 看著她離去, 身體裏便是一片空蕩蕩的痛, 窗外的雨聲打在落地窗上, 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響, 除此之外, 一切都是沉寂的, 就連他映在地上的影子, 都是痛楚 的沉寂無聲……

大約一刻鍾左右, 會客廳的門依舊是半開半閉的, 大丫頭雲藝小心翼翼地走過來, 隻往 那會客廳裏看了一眼,卻聽到蕭北辰的聲音傳了出來,極其淡然,“去打個電話, 叫莫參謀 長來見我。”

莫參謀長來到了花汀州, 才知道沈晏清被龍梟幫綁架的事情, 隻是心下一沉, 誰不知道 這龍梟幫的總龍頭老大是泰恒俱樂部的洪福生老板,倚仗著英租界的勢力, 是個無論是軍政 界還是金融界都吃得開的人物, 新平島就是他的老窩, 穎軍平日裏與這位洪老板是井水不犯 河水,如今卻偏趟上了這一道渾水,莫偉毅隻沉吟了片刻,便說道: “三哥,這從龍梟幫手 裏撈人,和與虎謀皮簡直是沒什麼兩樣,我們還得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