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風住塵香花已盡,物是人非事事休(1 / 3)

正值初夏, 大帥府的紫藤花架子上的紫藤花一串串地垂下來, 七姨和幾位官太太打了 一上午的牌, 這會兒終於閑下來, 蕭安便安排下人送了點心上去, 特意準備了一碗牛奶, 給 了大丫頭小鐲,小鐲端了牛奶還沒走進客廳,七姨的笑聲就傳出來,“我的乖寶,來,再給 外婆笑一個。”

客廳的一側, 擺放著一整排的寶藍色西式沙發, 一個七八個月大的男孩子隻在那沙發上 爬著,七姨嘬著嘴逗他,笑聲不絕,小鐲便端了碗牛奶過來,坐在一旁的蕭書儀接了牛奶, 七姨回頭笑道:“讓我來喂,我知道你這柯家少奶奶,就算是做了母親, 手腳也是不穩的。”

蕭書儀穿了黃朵雲旗袍,盤著頭發,眉眼間儼然是少婦的風韻,笑道:“我這都嫁到柯 家兩年多了,原來七姨還記得我當姑娘時那點事兒呢。”

七姨笑著,拿了銀勺喂那小孩子喝牛奶,嘴裏還喃喃地念叨著,“來, 思行張嘴, 外婆 喂你喝牛奶。”

蕭書儀笑道:“說起來思行這名字還是三哥起的呢, 說什麼三思而後行,也是和七姨存 著一樣的心,在那敲打我呢。”

七姨從旗袍的襟間取下帕子,給那孩子擦擦嘴上的奶汁,笑道:“你三哥昨晚上回來住 了,今兒晚上也在這邊吃,你也等著吃了晚飯再回去。”

蕭書儀笑道:“好啊,那我可點名要吃那一道八寶鴨子,不如把你們的好廚子給了我, 我帶回家去,可就天天能吃上這地地道道的八寶鴨子了。”

七姨道:“這真真是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成了人家的人了, 原來還算計著我們 的廚子呢。”

蕭書儀笑嘻嘻地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嘛。”

七姨一笑,“呦, 還會文縐縐的了,四姑娘當了柯少奶奶之後還真是長進不小, 你忘了 你當年那個女大丈夫社了。”

蕭書儀麵色一紅,急著反駁道:“後來杭景不是給改成……”那一句話未完,蕭書儀卻 頓住, 連著七姨的臉色也是微微一變, 兩人卻都悶了聲, 看著那孩子在沙發上咿咿呀呀地不 知道說些個什麼,半晌,蕭書儀才道:“算起來, 林妹妹也走了兩年多了。”

七姨卻道:“快別說這話了, 讓你三哥聽著, 又不知道該怎麼難受了。”她輕拍著那孩子, 隻歎了口氣, 七八個月的小男嬰剛吃完了牛奶, 這會兒心滿意足, 抓著七姨的手指不住地搖 晃著。

忽而聽到樓上傳來腳步聲,小鐲道:“三少爺下來了。”

蕭書儀便從沙發上站起來, 看著蕭北辰從樓上走下來,七姨看著蕭北辰卻是穿得整齊, 像是要出去的樣子, 便問道:“你這是要回花汀州?”蕭北辰道:“晚上許子俊在鴻興酒樓請 客, 不去不行。”他看到了蕭書儀, 便笑道:“怎麼今兒跑來了? 兩口子吵架了?”蕭書儀抿 唇一笑,道:“有三哥在,我看他敢!”

蕭北辰看那孩子在沙發上咿咿呀呀地招手, 便上去捏了捏那孩子的小手, 逗了幾下, 把 那小孩逗得咯咯直笑,他才轉頭對七姨笑道:“聽說沈晏清大哥到了北新都兩個月了,我都 不知道。”

七姨一聽,忙道:“那你該去看看,人家可是你的救命恩人,這大哥兩個字,可不能白 叫。”蕭北辰笑道: “我已經讓郭紹倫去準備了, 明兒晚上就去。”蕭書儀便問道:“可是那個 一年前救了穎軍第四旅還有三哥的沈晏清?”

七姨道:“沒錯, 那時候可真是險,誰能想到那個混帳江嵩仁軍長會叛變, 還打著你三 哥的名義反叛大帥, 大帥也不明真相, 氣的要整治你三哥, 當時你三哥還帶著一個旅的兵力 被南麵中央軍堵到了項坪口, 幸虧沈晏清從中斡旋, 最後與中央政府達成協議, 促成了南北 聯合, 你三哥才能全身而退, 平了江嵩仁的叛變, 要不是沈晏清, 你三哥那次就……那個沈 晏清是個什麼職位來著?美國特裏先生的秘書。”

蕭北辰笑道:“沈大哥早就不幹了,如今卸甲歸田, 整日裏逍遙自在呢。”

正說著, 蕭安便上來說車已經準備好了, 蕭北辰點了下頭, 便走了出去, 才走了沒幾步, 看到遊廊的兩側竟是擺著一整排的茉莉花, 酒盅形的純白花瓣, 散發著幽幽的香氣, 他怔了 片刻,卻站在了那裏。

一旁的蕭安見他發怔,連叫了幾聲才讓蕭北辰回過神來,他把眼一垂,一句話也不說, 轉頭便走了出去, 坐著車一路到了鴻興酒樓, 許子俊訂的是最裏麵的包廂, 都是些穎軍年輕 將領, 算上他, 卻才坐了半桌子, 上了溫好的花雕酒, 莫偉毅便給蕭北辰斟酒, 就聽到外麵 有個嬌俏的女聲笑道:“哎呀, 我們來遲了,真是對不住許大少。”

那包廂門一打開, 進來了幾個穿著洋裝的女孩子, 撲麵而來的就是一股子法國香水的味 道, 饒是人多, 直衝鼻子, 為首的卻是鄭師長的女兒鄭奉棋, 才留了洋回來, 帶來的幾個也 是留過洋的小姐,嘻嘻哈哈地走進來, 許子俊笑道:“鄭小姐,可是等到你們了,你們再不 來,我今兒這酒席擺的還有什麼意思。”

鄭奉棋笑嘻嘻地,嘴唇塗得紅紅的,瑩潤厚澤, 將那層碎花披脫下,露出雪白的胳膊, 帶著幾個小姐坐下來, 卻把眼睛往蕭北辰的方向一溜, 見他低著頭喝酒, 自己倒要矜持幾分, 隻對那許子俊道:“本我是不想來的,要不是看你的麵子,還有我這幾位朋友想一睹穎軍青 年將才們的英姿,我才帶了她們來。”

許子俊笑道:“隻怕不是我的麵子大,另有其人也說不定。”

鄭奉棋卻把臉一嗔,道,“你敢說!”她這話正是要引著許子俊說,許子俊便叫道:“鄭 小姐打電話給我的時候, 點名要我請蕭三哥來, 難道你忘了?”那幾句話說得整桌上的人都 笑, 鄭奉棋卻似是發了急, 便繞著圈上來撲打許子俊, 許子俊旁邊坐的就是蕭北辰, 許子俊 便把鄭奉棋往蕭北辰身上一推,鄭奉棋不偏不倚地就坐在了蕭北辰的懷裏去,心中得了意, 便含羞帶澀地往蕭北辰臉上看去, 蕭北辰的臉卻是淡淡的, 她一笑, 站起身來, 也不管周圍 有多少目光看過來, 隻含著笑對蕭北辰道:“快別喝這麼多酒, 可別傷了身體。”

許子俊大笑道:“蕭三哥聽到了沒有,鄭小姐擔心你傷了身體,你可得悠著點, 別委屈 了人家。”

鄭奉棋隻伸出手,在許子俊臉上那麼一拍,笑道:“你這張嘴,撕了得了,要是再說下 去, 我就讓我父親收拾你了。”莫偉毅在一旁喝了酒, 淡淡地笑道:“許子俊你要是再不閉嘴, 收拾你的可就不是鄭師長了。”

那滿座的人都是笑, 包廂裏熱鬧起來, 蕭北辰也不說話, 隻是又滿滿地斟了一杯酒, 一 仰頭全喝了下去。

那一席酒吃到很晚, 蕭北辰竟是自飲自酌喝到酩酊大醉, 眼看著席散了, 他卻趴在酒桌 上睡著了, 莫偉毅便叫了副官郭紹倫進來, 道: “送三哥回花汀州。”郭紹倫帶著幾名衛戍來 扶蕭北辰,鄭奉棋忙忙地站起來,笑道:“看三哥那樣,還真是醉得不輕,正缺個人照顧, 我跟著他一起走吧。”

郭紹倫卻是一怔,那鄭奉棋已經穿了碎花披,笑吟吟地跟上來。

汽車很快就到了花汀州,郭紹倫差了幾個衛戍扶蕭北辰上樓,看著鄭奉棋也要跟上去, 忙正色道:“鄭小姐請留步, 三少沒開口, 我不敢放你上去。”鄭奉棋看著郭紹倫的樣子, 倒 停了步, 從一旁的花瓶裏掐下一朵大牡丹花來, 撚在手裏, 在腮下滴溜溜地轉著, 笑道:“今 兒這麼晚了, 我也不便回去, 在你們花汀州借個宿, 可否?”郭紹倫隻是為難,看著鄭奉棋 那樣兒,還真是難纏,看天也真是晚了,況且鄭師長也不是好得罪的,便道:“請鄭小姐到 客房歇息。”

便有下人上來引了鄭奉棋去了客房, 郭紹倫略鬆了口氣, 回頭走回到侍衛室去, 這一晚 卻不是他當值,他也留了下來。

蕭北辰睡到半夜, 覺得口幹舌燥, 迷迷糊糊地醒過來, 便摸到一旁找水喝, 誰知摸到個 杯子也是空的, 他口幹的不行, 便站起來, 從臥房搖搖晃晃地走出去, 才在那走廊裏找了水 喝, 卻一眼瞥見主臥室裏隱隱透出燈光來, 竟是有人, 他隻覺得胸口一緊, 手裏的杯子便啪

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幾步上去就推開了門, 那一室的燈光照過來,雪亮雪亮的, 卻照得他一 陣恍惚, 隻看到有個身影站在那格子下麵, 散著個頭發, 烏油油地垂下來, 卻是低著頭正翻 書呢,他刹那間連呼吸都忘記了,隻怔怔地叫了聲:“杭景……”

那站在書格下的人聽得蕭北辰的聲音, 背影微微一頓, 回過頭來, 未語先笑, 一張粉白 的臉上全都是喜氣,“三哥……”

轉過來的人,卻是鄭奉棋。

隻那麼一瞬, 便宛如瞬間從天堂墜入地獄裏去, 蕭北辰覺得自己渾身的血都涼了, 那狠 狠隱藏在最深處的某種感情, 就這樣在剛剛毫無防備間被翻絞出來, 再一刀刺上去, 讓他逃 都逃不了。

鄭奉棋看著蕭北辰走進來, 卻笑起來, 嗔道:“我也是走走,就走到這間屋子裏來了, 怎麼你也跟著來了?”蕭北辰看著那格子上的書都被翻亂了,眼瞳一暗,道:“誰讓你動這 些東西的? ”

鄭奉棋笑吟吟地斜睨著蕭北辰,“怎麼我便動不得? ”

蕭北辰回過頭去,道:“滾。”

鄭奉棋猛然一怔, 怔仲地看著蕭北辰筆直的背影, 臉色由紅變白, 再由白變青, 聲音便 尖刻起來,“你說什麼?”

蕭北辰猛轉身過來看著鄭奉棋, 頭頂上那雪亮的燈光照到他的眼瞳裏, 卻是如刀似劍般 的冷,怒聲道:“馬上給我滾出去,這個地方你不配站著,滾——聽清楚了沒有!”

鄭奉棋直恨的咬牙切齒, 道:“蕭北辰, 你有種!”扭頭摔了門便走,把個侍衛室的人都 引出來, 鬧得外麵不得消停, 郭紹倫好說歹說, 安排了車送走鄭奉棋, 回頭就往樓上奔, 卻 見主臥室的門已經反鎖上了, 他隻在門外敲了半天, 那門內還是安安靜靜的, 沒有半點聲音, 郭紹倫一聲歎息,把手放下了。

這一夜鬧騰, 轉眼便是第二天, 蕭北辰因昨兒晚上喝了不少酒, 外加鄭奉棋那一頓胡鬧, 起得比平日晚了些, 才下樓進了書房, 就聽得郭紹來報,說是扶桑領事田中久助登門了。

蕭北辰略微一怔, 心裏隻覺得煩得很, 這扶桑人狼子野心, 已經將南麵中央政府攪得不 成樣子, 現在又妄圖把勢力滲透進北方二十四省, 一再要求得到北方二十四省的鐵路修建權, 且以願意出扶桑兵協助穎軍奪得南麵的半邊天下為誘惑, 要求得到關外新奉四省的土地商租 和雜居權, 對此, 在美國養病的蕭大帥有明確指示: 以夷製夷, 切不可引狼入室, 以拖為上, 決不可出賣寸土!

蕭北辰秉承父親指示, 對扶桑人的種種要求不加理睬, 避而不談, 忽冷忽熱, 但凡公使 來訪, 必拿出紈絝少帥的姿態來, 陪著扶桑人玩樂敷衍, 正事卻是樣樣不理, 扶桑人對這個 花花公子一般的穎軍少帥簡直就是毫無辦法, 甚至在暗地裏稱南麵中央政府的主席楚文甫為 老潑皮,而北麵的保安司令蕭北辰,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他們眼中的小無賴了!

蕭北辰想了片刻, 還是站起身, 一路出了書房到了會客廳, 一推開門, 果然看到扶桑領 事田中久助坐在那裏, 那田中領事一臉怒容, 一見到蕭北辰, 也不管別的, 隻用生硬的中文 大聲道:“蕭總司令, 你手下的兵昨兒晚上連殺我十幾名僑民, 這事兒你要怎麼處理? !”

蕭北辰走進去坐到沙發上, 一臉的波瀾不驚,淡然道:“這事兒我沒有接到報告, 是真 是假還不知道, 說處理也太早了些。”田中領事冷冷一笑, 語氣中含著幾分威脅,“那按照總 司令的意思,是我在說假話了?”

蕭北辰淡淡地看了田中領事一眼, 若是扶桑公使佐藤先生親自來,他倒還可以禮讓幾分, 隻可惜這個田中領事,他根本連敷衍的心思都沒有, 隻道:“我自會派人去查清此事,田中 領事請回吧!”

田中領事感覺到了蕭北辰言語中的怠慢,怒氣更盛,“殺我僑民的人就是你的手下,你

蕭北辰就要對此事負全責!”

他那一句叫囂才落, 就聽“啪”的一聲,蕭北辰已經將桌麵上的茶盞掃到地上去, 猛地 從沙發上站起, 怫然道:“田中領事,我說過事情查清楚之後我自會處理, 你總不能讓我憑 著你這一句話, 我就去斃了我的兄弟, 若我說你們領事館的人今天早上殺我一百個同胞, 你 是不是就要回去把你們領事館的人都給我砍了!”

田中領事見蕭北辰這樣強硬的態度, 先是一驚,接著也跟著站了起來,怒道:“豈有此 理!蕭總司令好大的火氣……”

“既然你敢在我這裏無理取鬧,那我就不妨再給你一個豈有此理!”蕭北辰也不聽田中 領事說話, 轉身就衝著門外道:“來人, 送客!”那站在外麵的郭紹倫走進來, 蕭北辰也不多 說一句, 扔下目瞪口呆的田中領事, 轉身揚長而去。

這蕭北辰回到書房沒多一會兒, 才將怒氣衝衝的田中領事送走的郭紹倫便走了回來, 看 著蕭北辰還在那裏看文件,他想想還是說道:“總司令,那田中領事可氣得夠嗆,咱們這樣 會不會太強硬了些。”

蕭北辰冷哼一聲,淡淡道: “不過是個小醜,也敢來跟我叫囂! 若是這樣的角色我也要 敷衍,那我也不用忙乎別的事兒了,幹脆一天到晚讓他們牽著鼻子走算了。”才說到這裏, 就聽得門外傳來敲門聲, 丫環的聲音傳了進來,“三少爺, 七夫人還有大小姐、二小姐來了。”

蕭北辰在書房稍微整理了些東西,才去了北麵廳,還沒走進去, 就聽見七姨在那裏笑, 那笑聲裏還參雜著大姐蕭書晴的笑語,“真不愧是七姨一手帶出來的丫頭,說句話都能把咱 們七姨給逗成這樣, 雲藝, 你再給我說一個笑話, 若是把我們都給逗樂了, 我就把我這個蝦 須鐲給了你。”

這話音才落, 蕭北辰已經走了進去, 就見桌子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紙盒紙袋, 一看就知 道七姨領著這兩位大小姐去逛百貨公司了,他便笑道:“今兒是什麼日子啊?怎麼都這麼好 興致,全奔我這來了。”

蕭書晴笑道:“這話可真冤枉人,我和大姐可沒想來,本來好好地逛著百貨公司,也不 知道七姨想起個什麼事兒, 非得心急火燎的跑來。”一旁的書玉也是笑,這會兒正跟雲藝說 話的七姨便轉過頭來,道:“老三,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