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落花不語空辭樹,流水無情自入池(1 / 3)

一入了秋, 南北對峙局麵竟然有了緩解的局麵, 原南麵中央政府主席、行政院院長牟林 森宣布下野, 新上任的中央政府主席楚文甫為緩解南麵反對內戰的民怨情緒, 先停止了中央 政府對穎軍各線的火力攻擊, 後連拍六份電報給穎軍軍團長蕭北辰, 表示穎軍應宣布歸順中 央, 遵從中央憲法, 促成南北統一, 方可抵禦外侵, 千秋功業, 唯此為大, 然這樣一來, 卻

恰恰將民怨的矛頭轉向了北麵穎軍,在此風口浪尖上, 扶桑派出的代表佐藤先生到了北新, 聲稱與蕭北辰有事商議。

蕭北辰便稱病不出, 一方麵派了許子俊, 莫偉毅出馬陪這位公使代表每日遊玩, 燈紅酒 綠, 依紅偎翠地招待著, 另一方麵連日留在北大營裏, 與幕僚之首餘白老先生並一些親信將 領研究對策, 這一日計議方定, 秘書長孔祖清準備擬回複中央政府的電報,蕭北辰滿麵輕鬆, 轉頭對秘書長孔祖清道:“你也不必文縐縐回那隻老狐狸,沒什麼可客氣的,隻需回他二十 四個字,歸順難從, 聯合可議,抵禦外侵,軍人之命,穎軍易幟,絕無可能!”

孔祖清領了命, 便出去擬電報,一旁的餘白老先生叼著煙鬥,慢悠悠地道:“那扶桑公 使,又該如何對待? ”

蕭北辰看著桌麵上的軍事地圖,聞聽此言,抬起頭來笑道:“就讓許子俊,莫偉毅陪著 去,看他能熬得幾日,餘老先生這幾日跟著我也累壞了,回去歇歇吧。”

餘老先生嗬嗬地笑著, 道:“我是家有河東獅, 不回可不行。”他吸了口煙, 又笑著看蕭 北辰,“這幾日聽聞三少好事將近,不知到時我老頭子能否去討你一杯喜酒喝?”

蕭北辰笑道:“餘伯伯說哪裏話,我還指望著餘伯伯當證婚人呢。”

餘白點點頭, 捋著胡子嗬嗬地笑起來, 一旁的侍衛官走進來, 手裏拿著件雨衣, 說外麵 雨很大, 但已經準備好了車子, 餘白老先生便告辭跟了侍衛官出去, 蕭北辰獨個留在辦公室 內, 拿著鋼筆在軍事地圖上畫了畫, 忽然微微一笑, 頓了片刻, 便放下筆, 抬起頭來便對著 外麵喊道:“郭紹倫。”

副官郭紹倫走進來, 蕭北辰放下筆, 道:“回花汀州。”郭紹倫忙拿了一件荷葉綠的軍用 雨衣過來給他披上, 蕭北辰係緊頸間的扣子,便走了出去。

淅淅瀝瀝的秋雨整整下了一天,到了傍晚也沒有停止的跡象。

蕭北辰回到花汀州, 早有侍衛走上來接了雨衣, 他待要上樓, 卻見大丫頭雲藝領著幾個 下人滿臉難色地走上來,猶豫了半天才道:“三少爺,林姑娘不在樓上。”

蕭北辰心中一驚,“什麼?”

雲藝把手指向了後麵的花園,一臉為難的樣子,“林姑娘在後麵的花園裏, 我們誰也近 不得,就那麼被雨淋著,倒好像是成心作踐自己的身體似的,直在那兒坐了一個下午了。”

雨水打在那桂花樹上, 樹葉悉悉簌簌地響著, 片片潔白的桂花瓣落在泥地裏, 早就沒了 顏色, 花落自會又花開, 花開自有落花來, 醒也遲, 夢也遲, 一朝風雨滿秋池, 卻是一片疏 雨輕煙。

林杭景靜靜地坐在藤椅上, 衣衫被雨水打得涼薄, 她隻望著那桂花樹, 桂花樹的枝杈上 橫亙著小小的喜鵲巢, 大喜鵲嘰嘰喳喳地趴在窩邊, 張開翅膀護衛著巢裏的小鳥兒, 如此的 護子情切, 她心中刺痛,竟流下兩行淚來。

就這樣坐著不知過了多久, 眼看著那雨越下越急, 打得樹葉嘩嘩作響,然她身上卻無半 滴雨落下, 她回過神來, 緩緩地抬起頭來, 卻是一怔, 頭頂上竟是打著一隻雨傘, 為她遮風 擋雨,她循著那把傘轉過頭去,略微散亂的眼珠隻輕輕地動了動。

蕭北辰將傘整個撐在她的頭頂上,自己站在傘外麵, 那越來越大的雨水打在他的身上, 卻不知是就這樣淋了多久, 渾身都濕透了, 雨水一行行地從他軍帽的邊沿流下來, 那磊落分 明的麵孔上卻是分外安靜的。

林杭景默默地凝望了他片刻, 終於緩緩地轉過頭去, 凝看著那雨中的桂花樹, 她的手指 慢慢地捏住, 下了最後的決定, 那夾在風雨中的聲音卻是低不可聞, 飛蛾撲火般的絕望無力, 還有最後一絲認命。

“蕭北辰, 就當這是我上輩子欠了你的。”

早上十點鍾光景, 正是大帥府裏忙碌的時候, 四姑娘蕭書儀穿著雙描金木屐踢踢踏踏地 從樓上走下來, 聽著七姨正在樓下吩咐著,“蕭安, 你帶幾個人,把那紅木提盒裏的東西送 到花汀州去,還有,這些書都是林姑娘平日裏愛看的,全都給她帶過去, 別忘了告訴老三, 我派給他的那個廚子,南方小菜做得正經不錯, 杭景定是喜歡吃的。”

蕭書儀忙走下來,看著二姐書玉也在, 她便直接對七姨道:“你們這是要去花汀州嗎? 那我也去。”

七姨回頭,看到蕭書儀,笑道:“你還敢去花汀州? 你上次鬧得那事兒還不夠, 你就不 怕你三哥找你算賬。”

蕭書儀把頭一揚,“算賬就算賬,誰怕誰!”

七姨道:“你呀, 也就仗著和老三都是太太生的,一個娘肚子裏出來的,太太死得早, 你三哥心疼你, 你才敢這麼跟他鬧, 別的不說, 你看你大姐, 二姐, 外加你五弟、六弟, 哪 個敢跟老三這麼鬧騰的, 你趁早消停消停, 就當體恤體恤你三哥心疼你這麼多年, 別去攪和 了啊,哪有待嫁的姑娘還這麼大火氣的。”

蕭書儀被說了個臉紅, 卻是一揚頭, 道:“他那事兒做的就是不對, 我就看不過去。”七 姨一笑,也不跟她辯,一旁的二姐蕭書玉滴溜滴溜地轉著手裏的秋扇,笑道:“我聽雲藝說 了, 老三和杭景這半個月都沒什麼事兒,林姑娘也有了笑臉了, 兩個人也算是個相敬如賓, 瞧這情形, 杭景是死心塌地做咱們蕭家的人了。”

“杭景這孩子, 是個外柔內剛的,”七姨對蕭書玉笑道:“她自個兒也有主意, 我看還是 什麼時候等老三真真的登堂入室了,咱們再說這話。”

蕭書儀愣住,道:“什麼登堂入室?”

七姨回過頭來, 拿著帕子在蕭書儀的臉上一晃,笑道:“你這姑娘家真是什麼話都好意 思跟著問, 我倒不知道什麼叫做個登堂入室, 你要是那麼想知道, 隻等著問你那柯家小女婿 去。”

蕭書儀才知道那不是什麼好話,乖乖地住了嘴, 轉頭便跑了出去。

這邊花汀州別墅裏, 蕭北辰才剛剛從書房裏出來, 就看到雲藝帶著幾個下人正忙著搬書 呢,忙忙乎乎地樓上樓下一趟又一趟, 便問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雲藝忙笑道:“是七夫人送來的一些書籍,說是林姑娘平日裏最愛看的,林姑娘這會兒 正帶著人在樓上收拾書格子呢,就恐怕這些書, 那些書格子都放不下。”

蕭北辰朝著樓上看了一眼, 笑道:“那就把樓上裏麵那間小客廳改成書房也就是了,你 們先搬著, 我去看看。”

他上了樓, 見那主臥室的門半開著, 林杭景穿著個粉底白邊束腰連衣裙, 潔白寬大的喇 叭花袖口, 長發也束起來,那眉眼好似孩子一般, 清澈靈透極了, 這會兒正往格子上排書, 一旁是小丫頭秀兒捧了書給她,她隻一看就笑道:“這是一本俄國翻譯過來的童話書,還是 我很小的時候我父親買給我的,你識字嗎?”秀兒搖搖頭,林杭景便摸摸她的頭,道:“那 等空閑了, 我講給你聽。”

秀兒點頭, 轉頭看到了站在門邊的蕭北辰, 忙忙地叫道:“三少爺。”蕭北辰便推門走了 進去, 林杭景也沒說什麼, 隻把那些書繼續擺到格子上去, 秀兒眼珠一轉, 把自己手裏的書 放在桌子上, 悄悄地退出去, 蕭北辰走到桌前, 看著她一本一本地收拾那些書, 他隨手翻了 翻秀兒剛才放下的書,趁著林杭景回過頭來的那一瞬,笑道:“我也不識字,你什麼時候空 閑了,也講給我聽聽。”

林杭景的手頓住,抬眸看了他一眼,看他深邃的眼裏有著隱隱的笑意,她低頭道:“我 才不講,你這是故意笑話我呢。”

蕭北辰一笑,說,“哎,你這人怎麼胡說呢,我怎麼笑話你了。”

林杭景也不看他那深邃的眉眼,隻回過頭去往格子上排書,低聲道:“誰不知道你中國 話也會,俄國話也會,這會跟我說你不識字,可不就是笑話我。”

蕭北辰笑道:“那我也教你俄國話, Красивая девушка。”

林杭景也不管他那最後一句說的是什麼,隻靜靜道:“我不學。”

蕭北辰笑著問,“為什麼?”

林杭景默了片刻,才輕輕道:“小時候我母親給我請過英文老師的, 因我父親說,中國 話還沒學明白呢,學什麼英國話,回頭學的不中不洋,萬一話都不會說了,可怎麼辦!”

她說的平平靜靜的, 卻讓蕭北辰覺得分外好笑, 竟大笑起來, 伸出手來幫著林杭景擺書, 林杭景看他隻是亂翻,忙道:“別亂了, 我這可是有序的。”蕭北辰笑了一笑,道:“怎麼個 序法?你給我講講。”她知道他故意逗著她說話,也不搭理他,隻是那麵頰微微地紅了紅, 書也不擺了, 轉身走到沙發一側的小茶幾旁去倒水, 蕭北辰忙跟上去, 替她拿了茶壺倒了一 杯水, 送到她的麵前。

林杭景便站在那裏, 也不接他手裏的水杯, 把頭微微地一低, 就要轉身, 蕭北辰便一手 拉住她,把水杯送到她的手裏, 笑道:“你看, 你還會不會算這帳了, 你這跟我慪氣,倒把 自己渴著了,這不吃虧了嗎? ”

林杭景握著那水杯,也不說話, 眼圈卻是不禁紅了, 蕭北辰便微微地笑道: “我給你出 個好主意, 我要是你, 就把自己養的好好的, 每天都精精神神的, 這樣才有力氣跟我鬧騰是 不是?”

林杭景轉過身去背對著他, 默然道:“誰跟你鬧騰了。”

蕭北辰聽得她那麼一句,又走到她麵前去,眉宇間都是溫柔的笑意, 道: “既然說是不 鬧騰, 那你就是饒了我了? ”

林杭景握著水杯的手指一動,抬起頭來看著他, 眼瞳晶瑩剔透猶如水珠一般, 那樣的目 光讓他的心中情不自禁地發虛, 她卻隻是看了他一眼, 就垂下了眼眸, 默默地端著手裏的水 杯喝水, 那一口水還沒有喝下去, 就見兩行淚從她的眼眸裏溢出, 順著潔白的麵頰緩緩滑落, 那樣的情形, 不語亦傷。

蕭北辰眼眸一黯, 伸手來握住了她端著水杯的手, 道:“你別哭。”他那一句話才落, 就 見一滴淚從林杭景的眼眸裏掉落,“啪”地一下落入了水杯裏,他心中一陣抽緊,緊緊地攥 了她的手, 柔聲道: “是我不對,我錯了,你就饒我這一回,行不行? ”

林杭景低著頭, 一語不發地從他的手裏掙自己的手, 眼淚一行行地滾落,他真怕她的眼

淚, 那些淚落在他的手背上, 便仿佛是滾熱的火種燙到他的心裏去,讓他心裏堵的難受,他 一把將她抱到自己的懷裏, 她抿唇哭著, 伸手就要去推他,隻聽得他在她的耳邊低聲說了一 句:“是我對不起你, 你有什麼怨氣都衝著我來,別慪著自己。”

水杯從她的手裏落下, 落在綿軟的地毯上, 水珠浸入地毯裏, 她的眼淚卻是無論如何也 止不住, 他隻是抱著她, 默默地聽著她的哭聲, 直等到她哭累了, 哭得緩不過氣來, 靠在他 的懷裏像個孩子一樣抽噎起來……

蕭北辰這才笑道:“這可別再哭了,回頭哭腫了眼睛,七姨看見了又說我欺負你,再來 跟我拚一次命,我就不用活著了。”

林杭景哭了半天, 抽抽噎噎的還沒緩過氣來, 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 略低了頭把他 一推,道:“我不聽你說這些……”蕭北辰便笑著攥了她的手,將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胸口上 去,柔聲哄道:“你不願意聽,那我不說了還不行嗎?從今以後,你想聽什麼我就說什麼, 隻要林妹妹少掉幾顆金豆,就算是成全我了。”

林杭景就從他的手裏抽自己的手, 卻也抽不出, 她抿著嘴唇, 不作聲地把眼眸一垂, 烏 黑的眼睫毛還是濕漉漉的, 蕭北辰把她柔軟的小手按到自己的胸口上, 凝望著她清澈的眉眼,

也不說話, 隻是深邃的黑眸裏漾的,全都是溫柔的笑意。

那主臥室的門被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 大丫頭雲藝站在門外, 朝著裏麵看了一眼, 看到 二人這樣的情形, 忙轉過身來, 對著那幾個正搬書上來的下人擺了擺手, 示意他們都先下去, 她自己也不敢走進去打擾了他們兩個, 隻是偷偷地地笑了笑, 這才悄悄地關上那扇門, 輕手 輕腳地下樓去了。

這一日下午, 莫偉毅與許子俊便到了花汀州, 因這半個月的時間, 他們兩個被蕭北辰派 去陪那扶桑公使, 整日裏隻在那北新城的花花世界裏徜徉, 饒是許子俊是個天生的玩樂高手, 也是應付不下去了, 外加那扶桑公使極難對付, 他們兩個人隻是叫苦不迭, 稍偷個空, 就奔 了蕭北辰這裏訴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