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軍對北新城的這一場試探性突襲轟炸, 最終目標就是大帥府, 就是要給不肯聽從國 聯安排, 執意要頑強抵抗的穎軍主帥蕭北辰一個厲害看看, 逼迫蕭北辰在由國聯一手安排的 停戰協定上簽字,已達到扶桑妄圖壟斷北方二十四省鐵路修建權的目的。
蕭北辰一方麵被南麵中央政府拖住, 不能輕易與扶桑軍正麵對峙, 更兼國聯施壓,隻能 先咬牙忍耐, 然而這一場轟炸, 穎軍防空部隊防護薄弱, 臨陣怯敵卻是難辭其咎, 防空衛戍 司令羅應等一批官員被撤職查辦,緊接著又是轟炸過後的一係列善後的安排部署, 重新確保 了北新城空防的萬無一失, 再不會給扶桑人第二次突襲的機會, 蕭北辰在北大營內直忙到深 夜, 才帶著林杭景回到了花汀州。
大雨直下到深夜也沒有停, 花汀州的花園裏, 芭蕉葉子被雨滴打得劈哩啪啦作響, 淡淡 的夜色還有風聲被關在陽台的百葉門外麵, 主臥室裏是溫暖如春的氣息, 隻是放在地麵上的 景泰藍方樽裏空蕩蕩的,透著些許寂寥。
蕭北辰坐在沙發上, 與林杭景隔著一張小小的茶幾, 略微低著頭, 聚精會神地用紗布給 林杭景包紮好手腕上的擦傷, 他眉毛濃黑, 卻無聲地蹙著, 待得將紗布細細地係好, 卻也是 略垂了眼眸, 默默地鬆開手去。
林杭景看他凝重的樣子,便輕聲道:“本就沒受什麼傷,你看你,給我包得這麼嚴實。”
蕭北辰看看林杭景, 也沒說什麼, 茶幾上擺放著水果盤, 上麵放著幾個梨, 他拿起水果 刀削梨, 梨皮一圈圈地從他的手指間落下來, 轉眼間那一個梨已經削好, 就聽得門響, 是雲 藝端了茶進來,
蕭北辰已經把削好的梨遞到了她的麵前,林杭景道:“這樣大的一個梨, 我可吃不下。” 蕭北辰便道: “那就一人一半吧。”他把梨放在碟子上,拿著刀往下切,卻聽林杭景忽地道: “別切。”蕭北辰著梨的手無聲地停留在半空中, 她看看他, 半晌, 方默默道:“我不愛吃這 個。”
一旁倒好茶的雲藝看二人的形景,忙道:“三少爺這竟是粗心了,哪有分梨吃的?少夫 人這是怕跟你分離呢。”她話說到這裏, 也就可以了,便識相地退出房去, 那主臥室裏便是 一片寂靜, 隻有他們兩個人坐著, 百葉窗外海是淅淅瀝瀝的雨聲, 蕭北辰把梨放在一旁的碟 子上, 這樣的沉默時間久了便成了一種異樣的尷尬和難過,林杭景轉頭看著方樽, 忽地輕聲 道:“應該插些花在裏麵才好看。”
蕭北辰道:“過會兒雨停了,就讓雲藝安排人去園子裏采些花來。”
林杭景道:“那就采些絲石竹來好不好? ”
蕭北辰道:“隻要你喜歡就好。”
她說一句, 他就那麼跟上一句, 語氣竟是有些淡淡的, 林杭景再找不到什麼話頭, 終於 也是默了下來, 他竟也不多說什麼, 卻站了起來, 轉過身去背對著她,道:“這段時間你就 留在花汀州,如今外麵的局勢太亂,你又……身份特殊……”
杭景看著他的背影, 道:“我明白,我不給你添麻煩。”
他淡淡地應了一聲, 算是回答, 又道:“你好好歇著, 我這就走了。” 林杭景看了他的背 影一眼, 便緩緩地轉過頭來, 那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瞳裏一片安靜地光芒, 凝視著那紅木茶幾, 輕聲道:“你不要難過。”
蕭北辰的背影頓了頓, 他也不回頭, 隻是那樣僵硬地站著, 好半天才應了一聲, 道:“好。”
茶幾上是雲藝剛剛沏好的茶, 還冒著嫋嫋的熱氣, 林杭景雙手捧了那杯茶, 手指也變得 暖暖的, 門的響聲傳來, 是他走了出去, 林杭景轉過頭來, 那扇關起來的門便如他的背影一 樣,透著冷淡的氣息。
林杭景垂下眼眸,默默地把那一杯茶放回到了茶幾上去。
這一年的秋季雨水極多, 到了十一月, 天氣愈加的陰冷起來, 林杭景本就睡少眠淺, 幾 乎是每天早上醒來, 都會聽到外麵淅淅瀝瀝的雨聲傳進寂靜的房間裏來, 這雨竟不知道要下 到什麼時候去, 眼看著園子裏花葉凋零, 正是一幅金井梧桐秋葉黃, 珠簾不卷夜來霜,熏籠 玉枕無顏色,臥聽南宮清漏長的景象了。
雲藝敲了門, 端了早點進來, 看林杭景披著衣裳站在那百葉窗旁, 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那百葉窗也是虛掩的,雲藝忙道:“三少夫人,這外麵風大雨冷,快把窗戶關上吧,回頭生 了病可怎麼好?”
林杭景回過頭來,看是雲藝, 微笑道:“我不過是看看風景,哪裏就病了。”
雲藝便道:“前幾日晚上還發燒呢,這裏的風景到底是有什麼好看的,少夫人這樣日日
看, 夜夜看,也不覺得煩。”她走過來, 也學著林杭景的樣兒往外看看, 林杭景剛要阻攔, 就聽得雲藝忽地“噗嗤”一笑,道:“唉呀,這可是我錯了, 冤枉了三少夫人,這哪裏就看 到園子裏的景色了, 這竟是一眼就看到花汀州大門那裏去了,三少夫人這是等誰呢? ”
林杭景卻不笑,隻默默地垂了眼眸,道:“你不要亂說, 我誰也沒等。”
雲藝忙收了笑容, 想起蕭北辰自那一日離開後, 這都將近一個月了也沒見回來, 她不好 意思再把話往這上麵引,便道:“三少夫人,在這站著怪累得,風又涼,咱們到那邊吃早點 去。”
林杭景搖搖頭, 輕笑道:“我現在不想吃什麼, 倒是早上起得太早了, 現在隻是乏得很, 我到那沙發上坐會兒。”她這樣說著,已經走到沙發前坐下,雲藝忙拿了個毯子過來給林杭 景蓋上, 又摸摸林杭景的額頭, 竟是有些熱, 吃驚道:“三少夫人, 你這可是有點發燒。”林 杭景笑道:“我沒什麼,剛吃了藥了,你不用擔心。”
雲藝忙道:“吃了藥怎麼還能不吃東西, 我去廚房裏看有沒有什麼清淡的,少夫人先歇 歇。”她給林杭景把毯子掖好了,轉身走出房去, 連林杭景叫了她一聲“雲姐, 幫我拿張報 紙……”也沒聽見, 下了樓直奔走廊後麵的廚房, 還沒走進去, 就聽得廚房裏傳來新來的丫 頭小寒的聲音, 竟含著幾分嘲意的,“可惜三少夫人那樣的花容月貌了, 竟是留不住三少爺。”
接聲的便是在廚房裏打雜的於媽媽, 道: “小寒, 你才來多久,就敢這樣胡說, 三少夫 人那樣好的模樣……”小寒吃吃地笑起來,道:“老媽媽,你這竟是沒有聽過戲了,長得再 好又怎樣, 這秋扇見捐的事兒可是常有的, 我看三少夫人冷冷清清, 也是個沒手段的, 要是 我啊……”她那樣的話還沒說完, 就見雲藝已經走進來, 慌閉了嘴, 隻做出沒事的樣子退到
一旁去。
雲藝卻走上來,二話不說揚起手來照著小寒的臉就是一個耳刮子, 小寒被打了個怔愣, 就聽雲藝冷笑道:“你算個什麼東西, 也敢在這裏亂嚼舌頭, 這副德性還想著攀高枝當鳳凰 呢, 且不說三少爺對三少夫人那份心咱們大夥都明明白白的,就算是三少爺將來真要找個姨 娘, 也輪不到你這個次序上去,這會兒你趁早死了心,幹幹淨淨地做點人事吧。”
小寒被雲藝這樣劈頭蓋臉地一通臭罵, 臉一下就漲紅了,卻也不是個善茬,當即回道: “我是沒長個好德行, 哪比得上雲姐, 雲姐如今給我們論什麼次序, 早聽說雲姐是大帥府裏 的七姨娘一手帶出來的,這樣高的次序不過也想當個姨太太,真是好大的誌向呢。”
雲藝冷瞧了小寒一眼,“沒教養的東西, 這裏也是你吵得? 我若與你計較還真是掉了身
價, 你趕緊收拾收拾東西離了這兒!別再讓我看見。”
小寒破釜沉舟, 倒也不懼了,反而大聲喊了起來,吵鬧道: “我既然敢說,就不怕走, 還是提醒雲姐一句, 連少夫人那模樣的三少爺都能棄了, 這秋扇見捐的事兒有一次就有兩次, 雲姐自求多福吧,免得將來……”
她這樣的放肆, 雲藝又豈容她說完,當場又一個耳刮子甩了上去,怒道:“你馬上給我 滾!再敢多說一句, 我叫侍衛室的人來叉了你出去!”
雲藝端了碗粳米粥推門進了主臥室, 房內還是靜悄悄, 茶幾上放著張報紙, 也還是疊著, 並沒有打開, 林杭景蓋著毯子半靠在沙發上,雲藝放下粥, 走上前來對林杭景道:“三少夫 人,我端了粥來,你喝兩口吧。”
林杭景看看那放在桌子上的粳米粥, 輕聲道:“我這會兒還不想吃。” 雲藝勸道:“不管怎樣, 好歹吃點吧,你這還病著……”
林杭景隻是搖頭, 看看雲藝,默默地把眼眸垂下來, 道:“不然你放在那裏,我等會兒 再吃。”雲藝見林杭景的眼圈竟是紅的, 眼睛裏隱隱泛著淚光, 心中不由地一驚, 道:“少夫 人,你這是……”
林杭景道:“我沒什麼,隻是頭昏得慌, 你出去吧。”
雲藝實在說不得什麼,無奈便走了出去,林杭景一個人坐在沙發上, 她本就有些發燒, 這會兒燒得更厲害起來, 兩腮都透著紅暈, 眼裏還是透著星星點點的淚光, 扇子般的長睫毛 越發地黑起來, 鬢角微微淩亂, 有著兩縷發絲柔柔地垂下來, 整個人隻呆呆地看著景泰藍方 樽插著的那幾株絲石竹,出了神,良久,竟是默默地笑一笑, 輕聲道:“原來是……秋扇見 捐……若真是這樣, 倒也好。”
她隻覺得腦子裏亂得很, 種種思緒全都湧過來, 過往的種種便是曆曆在目, 那麼漫長的 歲月, 她竟清楚地記得每一點每一滴, 隻忘不了那一瞬, 在大帥府爆炸的那一瞬, 他將她緊 緊抱在懷裏,還有那一句“我隻剩下你!”
終於知道了什麼叫在乎!
她隻覺得腦子裏亂得很, 種種思緒全都亂了套了, 與他過往的種種便是曆曆在目, 那麼 漫長的歲月,她竟清楚地記得每一點每一滴,此時此刻,隻要一想起他, 心口就跳得厲害, 連她自己竟都控製不住, 這種感覺讓她不由自主地害怕, 更是慌了神地手足無措, 患得患失, 他現在這樣的艱難, 她更是放心不下, 她又想起了孩子南歸, 那個讓她牽腸掛肚的孩子,心 中便是隱隱作痛,就更急了起來,恨不得此刻生了翅膀奔去了美國,這樣紛亂嘈雜的心境, 恰恰是剪不斷,理還亂……
“嘭”的一聲, 陽台上的百葉窗被風一下子吹開來, 外麵風雨連連,潔白的紗幕隨著 風亂飛, 雨水全都斜掃進來, 主臥室裏溫度驟低, 林杭景怔怔地坐在沙發上, 一味地胡思亂 想, 人仿佛是僵住了一般, 心裏麵絞得不成樣子, 柔腸百結, 整個人便如失魂落魄, 任由那 百葉窗大開著,風雨刺骨,她卻感知不到了……
深夜時分, 花汀州別墅內, 侍衛室第二處主任陳登平已經躺下休息了, 就聽得一陣急促 地敲門聲,女人焦急的聲音也跟著傳進來,“陳主任, 陳主任,我是雲藝,少夫人不好了, 快點找醫生啊!”
陳登平一聽這話, 忙從床上起來, 撿了件衣服隨便穿上, 忙忙地來開門, 見雲藝臉都嚇 白了,站在門外隻是發抖, 一見陳登平,就惶惶地說道:“我……剛上樓去,才看到少夫人 燒得厲害, 人都昏過去了,陳主任快……”
陳登平見雲藝那樣簡直就是嚇壞了, 說個話也說不清楚, 也顧不得再聽下去, 忙忙地朝 著走廊對麵的值班室走去, 一推開門就直接喊道:“快,你們幾個, 趕緊開車去把陸醫官接 來!”
蕭北辰前往西線新平島視察軍務駐防, 一去就是兩三天, 這一日晚上才剛剛回到北大營 的駐軍指揮部內, 餘白老先生咬著個煙鬥, 正與幾個指揮部的機要秘書等在辦公室內, 見辦 公室的門一開, 蕭北辰快步走進來, 身上披的雨衣兀自往下流著冰涼的雨水, 他將雨衣脫下, 隨手扔給後麵的侍衛長唐起安,轉頭對站在一旁的秘書長孔祖清冷然道:“你馬上去擬一份 電報給楚文甫, 告訴那個老東西, 我穎軍的槍口永遠是對著扶桑人的, 他要想與扶桑人議和, 又想讓我穎軍易幟中央, 那是癡人說夢!”
餘白老先生咬著個煙鬥,都沒火了,還在那裏吧嗒吧嗒,“三少何必這樣急,在這樣的 關口上,與南麵中央政府翻臉,總是不太好。”
蕭北辰努力地壓抑著內心的憤怒, 道:“餘老先生, 您是不知道, 秉承國聯和平之宗旨, 力避與扶桑人衝突, 悉聽他便, 這樣的話竟是從南麵派來的使者口中說出來的, 我沒當場斃 了他,就已經是給了楚文甫十足十的麵子!”
餘白怔住, 臉色也漸漸地不好看了,半晌才道:“好一個亂臣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