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2(3 / 3)

他的身體一僵,“杭景……”

林杭景低著頭, 一個一個地係上那冰涼的扣子,安靜地說下去,“若真有那麼一日,北 新城……守不住了, 你要記得先一槍打死了我。”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 道: “你別說這些。”

林杭景笑笑道: “你若下不去手,我也不難為你, 那北新城內不是還有條臨江, 我就學 學三閭大夫屈原, 直接跳了臨江算了。”

他隻覺得心頭仿佛是用滾燙的水澆過, 難受極了, 眼看著她唇角依然是一抹極溫婉的微

笑, 伸手來攥住了她的手, 按到自己的胸口上,隻那一瞬,五內如沸,“……我倒情願你像 當初那樣, 還恨著我……”

林杭景笑一笑, 燭光映照下的容顏有著最寧靜的柔美,輕聲道: “我恨得太累了, 一回 頭才知道, 原來不管願不願意, 你竟已經牢牢地占據了我八年的歲月, 你看, 這樣長久的時 間,我竟沒逃開,你竟也沒逃開,而人一輩子, 又有幾個八年呢。”

他凝望了她片刻,眼眸裏竟是一片悵然,良久方微微苦笑道:“你說得沒錯,人生又有 幾個八年, 而這樣的一個八年,我們竟錯過去了。”

錯過去了, 就再也沒有重來的可能。

那房間裏一片燭光搖曳,透著暖暖的紅暈,他默默地看看她,忽地道:“我帶你回北新 城看桃花去, 好不好?”

她微微一怔,“看什麼桃花?”

他淡淡地笑一笑,攥緊了她的手,隻道:“反正此時無事兒, 就咱們倆個人回花汀州去, 讓郭紹倫和唐起安自個兒忙乎去吧。”

他倒似一個突然來了興致的任性孩子, 就定要這樣無所顧忌一回, 帶著她走出裏院, 夜 色深沉, 在裏院門房當值的崗哨看著他們走出來, 啪地一聲上槍行禮, 他隻當看不見, 拉著 林杭景出了月亮門去, 徑走了出去, 很快地從車庫裏開了汽車出來, 拉著杭景坐上去, 杭景 道:“我們這樣,不太好吧。”

蕭北辰微笑道:“如今這樣,管它好與不好。”

郭紹倫和唐起安早被驚動, 帶著侍衛官跟了出來, 蕭北辰在車內朝著他們擺擺手, 隻笑 著說了一句,“我們可要回花汀州了。”便把車開了出去, 車子開得極快, 郭紹倫還來不及跟 上一句話, 就見那車遠遠地開走了。

他開著車, 帶著她從豫家界一路往北新城去, 天將破曉才進了北新城, 眼看著北新城內 皆是商家閉門, 民家閉戶, 招牌鋪路, 街道寥落, 往日的繁榮已是不在, 惟有米糧店外麵人 頭攢動,叫嚷之聲沸反盈天。

他們一路把車開到了花汀州去,才把車停下來, 花汀州裏裏外外都靜的沒有半點聲音, 蕭北辰對林杭景笑道:“我讓雲藝他們都走了, 此時的花汀州, 倒真成了咱們的二人世界了。”

他攜了林杭景的手下車來,林杭景道: “你這樣神神秘秘的把我帶來?究竟是要看什 麼?”他便笑道:“走,咱們到後麵的花園看去。”

蕭北辰拉著她一路到了後麵的花園, 這花園子因為無人修建, 已現頹敗之勢, 地上的雜 草連成一片, 都快成了草氈子了, 原本修剪整齊的花地裏, 卻開了無數的小野花, 眼看著天 邊鋪滿晨霞, 映照到園子裏來, 正是一片千裏連芳草,萋萋愁煞王孫,徘徊飛盡碧天雲,鳳 笙何處的景象。

如此的殘敗看的人禁不住心酸, 林杭景眸光微黯, 蕭北辰卻依然微微一笑, 朝著不遠處 一個方向指去,道:“四年前你親手種下的那一棵桃樹,難道你自己都忘記了。”

她循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隻見那不遠處的假山石旁, 卻是一樹桃花, 襯著那白雪消

融, 團團花朵鮮妍絢爛, 隨風輕擺, 恰似粉雪流年, 滿眼雲霞, 美不勝收, 隻將那萬般風流 都看遍,隻剩下落英如雪,相思滿地。

他笑一笑, 說,“是你說的, 這桃樹兩年開花, 三年結果, 你已經錯過了它兩年的花期, 這一年,我卻是再也不能讓你錯過去了。”

林杭景心中一慟,終於記起了那棵桃樹。

四年前的她, 隻為了逃脫他的牢籠, 信手摘下這一棵桃樹, 說什麼天長地久, 卻不料他 守候至今, 癡情不改,終於等到這一天,兩人攜手來看這桃樹, 他伸出手來將她擁在懷裏, 聞的她發香幽幽,眼看著桃花紛落,忽地一笑道:“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

那詞的下一句卻恰恰是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她心下惻然, 隻把眼一垂, 靜靜道:“你要是再往下說,我可要惱了。”

蕭北辰便笑著說,“我就說你脾氣比我大, 算我怕了你, 不說了。”他頓了一頓, 微笑道: “如今桃花已開, 隻等到南去的大雁歸來, 春天就到了, 我曾說這一輩子定要與你相敬如賓, 舉案齊眉, 到了此時此刻, 能與你這樣好好的看桃花, 我心中已是知足。”

她忍不住轉身去看他,眼淚盈然於眶, 哽咽著道:“你不要再說這樣的話,無論到了哪 一刻,我都跟著你。”那話才說完, 她的眼淚已經落下來,他把眼一垂,掩下眼底那一片黯 然痛楚, 突然伸出手來將她緊緊地抱在自己的懷裏, 隻聽得那桃花落英陣陣, 簌簌地敲在兩

人的心裏去, 他緊緊地抱著她, 那樣真切的溫暖讓他舍不得撒開手去, 他的聲音如夢一般恍 惚,隻低聲說了一句。

“杭景,我們怎麼就錯過這麼多。”

這樣的一句話,便好似將無數的前塵舊夢揭開。

猶記最初時, 他是北新官家紈絝子的不羈, 她是寄人籬下默然少語的安靜, 再往後, 他 是總角少帥的狂妄驕傲, 她是空穀幽蘭般的清冷平淡, 這樣的磕磕絆絆, 牽牽扯扯, 終於到 了今時今日, 繁花落盡,終見汝顏,千帆盡掠,終執爾手。

蕭家曾經那樣的繁華, 油烹鼎沸, 冠蓋京華之盛, 大帥府裏的二姝同豔, 百花競放, 紫 藤花架下的七姨打趣, 歡聲笑語, 花汀州的煙花炮竹, 火樹銀花, 熱熱鬧鬧多少故事, 如今 卻是人去樓空, 香消雲散, 花葉凋零, 這天地間卻隻剩下他們二人, 宛如血脈相溶般息息相 關,休戚與共,終究是這樣的緣分,誰也沒有躲開去。

到了晚上, 窗外略起了風, 落地燈發出一片淡淡的光芒, 蕭北辰站在窗前, 看著花汀洲 園子裏的爬山虎葉子在風中搖曳翻騰著,默默地抽著手裏的一支煙, 那煙霧嫋嫋地蜿蜒上升, 卻仿佛是將他的眉眼都遮住了, 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

就聽得一聲門響, 他轉過頭去, 就見林杭景端著一個餐盤走進來, 餐盤上麵放著兩碗才 煮好的清湯麵, 冒著香香的熱氣,她將餐盤放在桌子上,笑道:“又是清湯麵,我隻在廚房 裏找到這個, 還忙乎了這半天, 難為總司令,將就著吃些吧。”

他將手中的煙掐滅,扔到煙缸裏去, 走過來坐下,笑道:“這話倒該我說才對,難為少 夫人這樣為我洗手做羹湯, 我就偏愛吃這個清湯麵。”她微微一笑, 道: “那你快吃, 吃完咱 們還得回去,郭副官和唐侍衛長還等著呢。”

他便笑道:“就讓他們等著去, 我還要再喝幾杯酒才行。”他站起來, 轉身到一旁的酒櫃 裏去取酒, 林杭景看著他背著身站在那裏倒酒, 自己才吃了幾口麵, 他已經把酒端過來, 放 在她麵前一杯, 林杭景便微微笑道:“我可不喝這個。”蕭北辰擎著自己的酒杯, 說,“咱們 今天就喝一個交杯酒吧。”

林杭景才知道他是這個意思, 抿唇笑道:“那我就喝一點。”

他說,“你先把這個戴上。”他拿出一個盒子來, 打開後放在桌子上, 卻還是那一對晶瑩 圓潤東珠耳墜, 他道:“你可還記得這個?”林杭景柔柔地一笑,“我記得。”她伸手來取那 耳墜,他低聲道:“還是我給你戴上吧。”

他站起身來, 親手將那對東珠墜子戴在她潔白柔軟的耳垂上, 順手細心地為她理了理略 微散亂的鬢發, 才走回桌前坐下, 看著那一對耳墜子在她雪白的麵頰旁搖曳生輝, 微微一笑, 端了酒杯過來, 兩人手臂相交喝了那一杯酒, 林杭景被那酒嗆了一口, 好容易才喝下去, 忍 不住道:“這樣難喝的東西, 虧你還喜歡。”他也不說話, 隻默默地看著她, 那樣專注的目光 便好似是以後再也見不到她了一樣,她說:“你這是怎麼了?”

他眼眸裏的光芒無聲地閃爍一下, 她才問得那麼一句, 忽然覺得頭一暈, 眼前的一切都 在那一刻搖晃起來, 眼皮便仿佛是有千斤重一樣,捏著手裏的杯子“啪”地一聲落到地上, 摔了個粉碎, 她心中頓時明白, 用力地張嘴,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原來是這樣。

原來他還是要她走!

滾熱的眼淚從她的眼眶裏落下來, 她軟軟地趴在桌子上, 那樣濃烈的倦意襲來, 逼著她 閉上眼睛, 她卻不敢, 因為她知道, 這一閉上眼睛, 就是與他的生離死別, 他靜靜地坐在她 的麵前, 那張磊落分明的麵孔是極安靜的神情, 她用盡全身力氣伸出手去, 含著淚微不可聞 地叫了一聲,“……三哥……”

他伸手過來, 握住了她溫軟的手, 黑眸裏深情如海, 薄薄的唇角上揚, 竟是微微地笑著, 一字一字清晰無比地對她說:

“林杭景, 你記住, 我蕭北辰這一輩子隻愛過一個女人,就是你!”

那一句話, 便重如千鈞, 這樣的半生緣,一世情,直叫人夢斷魂傷, 她的眼淚止不住地 落下來, 無力地趴在桌麵上, 他的手一直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靜靜地凝視著她, 她的心中傷 痛如刀絞, 漸漸的, 他深邃的眉眼便不再清晰, 鋪天蓋地的絕望和悲傷將她整個吞沒了, 她 再也無法堅持下去, 意識慢慢地散開來,在眼前的最後一絲光芒都無可奈何的逝去時, 她掙 紮著說出那一句話來。

“……我和南歸等著你……回來。”

她終於昏睡過去, 明珠耳墜垂在她麵頰的一側, 眼角猶有淚珠無聲地落下, 他安靜地坐 在那裏, 緊攥著她的手, 專注地看著她柔美的側臉, 便仿佛是要把這一瞬永遠刻到他的心裏 去, 那也許就是他們今生今世的最後一刻相守, 窗外是茫茫的夜色, 那帶著料峭寒意的風一 陣陣地吹來,將未化盡的殘雪從屋簷上吹落下來, 撲簌簌地打在窗戶上, 他還記得她初到蕭 家時, 窗外的雪也是發出這樣撲簌簌的聲響, 轉眼之間, 那些過往匆匆, 恍若一夢, 又仿佛 成了隔世的事情,那麼近,又那麼遠……

他看著一滴眼淚從她烏黑的眼睫毛下緩緩地滑落下來, 無聲無息地滴落在他的手心裏, 那一滴清澈的淚恰如明珠般晶瑩剔透……他竟在恍惚間出了神, 就連自己的呼吸, 都在她那 一滴淚落入自己手心的瞬間, 一如這半生的故事, 變得那麼近, 又那麼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