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豔從倪俊口中得知老太太即將住院的消息,瞬間覺得心驚肉跳。她現在最懼怕的地方就是醫院。慶芬已經入院治療三次。醫生說,她媽活下來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這等於沒說。誰不是百分之五十,活在這世上,麵對未知,本來不是生,便是死。經同學介紹,紅豔找個大師給她媽看運勢,大師說,慶芬今年歲運並臨,大凶,能不能逃過一劫,就看農曆七月。“你姥姥還沒投胎,你媽不死,你姥姥沒法投胎。”大師很嚴肅。紅豔嚇得滿身冷汗。她姥姥都死了多少年了,還沒投胎哪!紅豔忙問破解之法,大師的意思是得補祖宗陰德,至少燒四萬個金元寶。
寧可信其有,紅豔做了法事,花了四千,至少買個心理安慰。聽到倪俊的描述,紅豔很怕老媽將來要走老太太的路,如果真到那一步,她一個人勢單力孤,怎麼撐得起來。老太太有病,家裏要用錢,她似乎也能理解公婆手緊。都是窮人,誰的錢不是算著用。劉紅豔思來想去,似乎隻有賣房一條路。可是,當她委托中介把房子掛出去,好幾天,一點動靜沒有。紅豔覺得奇怪。她這可是吉屋!打電話過去問,中介解釋,現在政策不穩定,有大變的可能,購房者都不敢出手,而且五十年產權的房子,一旦政策變化,買了等於砸手裏。紅豔絕望。為今之計,隻能選擇努力掙錢。
偉貞打電話來,說想谘詢保險事宜,紅豔立刻上門服務。仍舊是那套話,仍舊是對未來的考量。偉貞聽了,暫時隻考慮消費險,防止大病和意外的那種。紅豔表示一定會辦好。順帶,偉貞又把孩子滿月酒那天二琥的無禮描述了一遍。她是編劇,尤其擅長渲染。紅豔聽了,氣得不是二琥的刻薄,而是她明明有錢,卻一點不肯外借!劉紅豔的火重新燒了起來,老太太的命是命,她劉紅豔媽的命就不是命嗎?說句不好聽的,老太太就算現在一閉眼走了,那也是喜喪,這輩子夠本,她媽呢?什麼都還沒有享受過!她為媽媽這辛苦的一輩子不值!說到底,還是公婆太自私!太殘忍!一回到家,紅豔就向倪俊開炮:“你媽可不是沒錢,是不想給咱!”
倪俊道:“她的錢,她想給誰給誰,不想給,誰也沒辦法。”
紅豔反問:“你是親生的嗎?”
倪俊躲開:“不跟你說了。”
劉紅豔追上前去:“不把我媽放眼裏,就是不把我放眼裏,不把我放眼裏,就是不把你放眼裏,我就不明白,如果你是親生,是唯一的兒子!他們摳什麼,省什麼,以後不都是你的!他們對你不好,以後你能對他們好嗎?”
倪俊冷冷道:“他們沒有對我不好。”
紅豔暴躁:“瞧著吧,有他們受苦那天!”
倪俊想起慶芬的叮囑,又壓下火來,好聲勸:“紅豔,媽沒到那步,醫生都說了,情況在好轉,何必杞人憂天。馬上發工資,你拿去。如果再不行,把那房子掛出去……”倪俊話還沒說完,紅豔就幾乎喊劈了嗓子:“那房子根本就沒人買!”
倪偉強想好了,如果老大老三有困難,他就先兜起老太太的住院費用。春梅主動表示,她也願意拿出一部分錢。當初離婚,倪偉強雖然不算完全的淨身出戶,但家裏的錢,多半留給春梅。現在,春梅認為自己有義務支持老太太看病。春梅問偉強:“款子追得怎麼樣?”
“什麼款子?”偉強碾滅煙頭,從廁所出來。
“詐騙。”
“不指望。”頓了一下,他又說,“謝謝你。”
“媽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這樣的女人,少有。”
“你這樣的男人也不多見。”
“斯楠怎麼樣?”
“還沒分。”春梅說。
“那女孩不簡單。”偉強憂心忡忡。
春梅話題一轉,直直拋出一句話:“周琴結婚了。”
偉強愣了一下。他當然知道這消息。可聽到春梅提,他有點意外。“聽說了。”他盡量表現得自然。
“什麼感受?”
“我?”
“難過嗎?”
“你希望我難過?”偉強反問。真是棋逢對手。
“你們過去可是靈魂伴侶,”春梅帶點揶揄,“看來靈魂,也不是那麼可靠。”
“你比我還在意。”偉強說。
“你的中年反叛,得到什麼了?”
偉強聲音壓得低:“現在是做減法的時候。”
春梅嗬嗬,隨即道:“所以把我、周琴,都減了,是不是有點遺憾,兒子減不了,媽減不了。”
“你別胡思亂想。”
“我可能要做加法。”春梅口氣包含意蘊,仿佛帶著點笑意。嘲笑。
偉強轉臉看著她,不說話,等下文。
“我準備結婚。”
沉默。兩秒鍾。倪偉強問:“兒子知道嗎?”
“還沒告訴他。”
“做好善後工作。”
“我兒子沒那麼脆弱。”
“和誰?”偉強不是不感興趣。
“你見過。”
偉強明白了:“恭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