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裏,二琥在幫老太太翻身。偉民站在一邊,二琥抬頭指示:“背過臉去。”偉民連忙背過臉。男大背母,女大背父。夫妻倆背對背說話。二琥手上不停,擦拭著:“這麼利利索索走了,換個角度想,或許是好事,省得受苦。”偉民嗬一聲:“那可是砸死的,你去試試。”二琥哼哼:“你說,是轟的那一下,人沒了好,還是像媽這樣,慢慢地,給你手術,給你插管,給你這樣折磨那樣折磨好?一個是快刀殺人,一個鈍刀割你的肉,哪個好?知道了吧,快刀是要你命,劊子手,下刀快就是仁慈,鈍刀,是活活把你疼死。”
恐怖故事。偉民聽得心驚,忙讓她別說了。
二琥嘴不停:“老天對她不薄,人死了,走意外險,保險公司還賠她五十萬,還想怎麼樣。”
偉民批評她:“你腦子裏別總想錢,這是人命,都什麼話。”二琥把毛巾投在水盆裏:“人話,實話,你們這些人,心裏想一個樣,嘴上說另一個樣,我隻不過把你們心裏想的說出來。實際呢,我不比你孝順?你伺候過你媽幾天?”偉民跳腳:“男大背母!天理倫常,懂不懂?!”背後沒聲音。偉民問:“好了沒有?!”再回頭,二琥早端著盆從後門出去了。
淑淑要來。春梅原打算讓紅豔做“緩衝”,做做她的工作。一來,紅豔跟她年齡差距小一點,二來,畢竟劉紅豔有過兩次流產經曆,方便給淑淑打“預防針”。隻是,慶芬去世,紅豔服喪,這個安排被迫取消。春梅問偉強,要不讓偉貞做做工作。偉強認為,老三隻需要把斯楠盯住,女方這邊,不適合她再出麵。春梅頭疼。看來,跟淑淑談判的事兒,還是得她親自來。硬碰硬剛對剛,沒有緩衝。
斯楠還在偉貞那兒。正陽娘偶爾做做他工作,可畢竟隔著好幾代人,斯楠的想法跟正陽娘完全對不上。正陽娘問他:“知道有了孩子代表什麼嗎?這是個包袱,生下來的是人,一輩子你都得負責。你準備好了嗎?”斯楠卻覺得車到山前必有路。這個年紀有個孩子,挺酷,等孩子長大,他還沒變老。挺好。“萬一離婚了呢?或者出了意外,你中途失去了勞動能力,或者得了大病。”偉貞用紅豔賣保險的那一套話給斯楠壓力,“你這樣不是愛孩子,是害孩子。”結果斯楠說:“那我就找嫂子買一份保險。”天,紅豔的業務拓展得夠寬。
火車站廣場,一個女孩拉著行李箱,身材依舊窈窕,看不出來有什麼“異狀”。春梅朝她招了一下手。女孩走過來,春梅要幫她拉箱子,女孩說不用。車開過來,兩個人上車,司機是偉強。女孩問斯楠呢。春梅說:“他這兩天在外地。”轉頭對偉強:“先去賓館。”
房間提前預訂好,淑淑來了,做登記,入住。畢竟男女有別,偉強在外麵等,春梅一個人在房間跟淑淑說話。春梅讓她先休息休息,明天先帶她去做個身體檢查。淑淑非常平靜,既沒有過激的言論,也沒有要求立刻見到斯楠,來之前,她已經跟春梅達成一致,在沒取得共識前,暫時不跟斯楠見麵。淑淑看上去仿佛隻是一次尋常的旅遊。春梅感到這女孩實在難對付。
偉貞家,倪斯楠卻有點坐不住。他知道淑淑來了,暫時卻無法見麵,必須等待。偉貞勸他:“你要想天長地久,就要能忍耐一時。”斯楠不客氣:“你們這是犯法!逼一個達到法定生育年齡的女性墮胎!我可以報警!我才是孩子父親!我有權決定生還是不生!”偉貞有點恍惚,她眼中永遠的小屁孩倪斯楠,竟然嚷嚷著自己是“孩子的父親”。她隻能請斯楠少安毋躁。斯楠真要報警。偉貞提醒他:“打吧。打出去,就不用談判了,我可以保證,你們鐵定成不了。”斯楠又猶豫了。
翌日的主要內容是帶淑淑產檢。當陪著蕭淑淑走進婦產科的時候,張春梅感到一種強烈的荒誕感。兩個人都還是孩子,卻孕育了一個新的孩子,現在又得由她來負責善後。這孩子不能要。還嫌世界不夠亂?還嫌生活不夠麻煩?關鍵是,這倆孩子都還沒有獨立的生活能力和經濟能力,孩子生下來怎麼辦。可是,負責B超檢查的醫生說出“恭喜,孩子很健康,你看,這個小點”,淑淑撐著身子看,春梅也看到屏幕上那黑白的活動的小顆粒。那是生命,是她兒子的孩子,跟她也並非毫無關係。這一瞬間,張春梅又心軟了。
車平穩開著,司機還是偉強。春梅和淑淑坐在後排,兩個人都沒說話。春梅內心天人交戰得厲害,情感上講,她不排斥這個孩子,理智上看,她又必須說服淑淑放棄這個孩子,淑淑和這個孩子,會影響斯楠的前途。斯楠還隻是個碩士研究生,還有大把未來,沒有必要在這個年齡,就被兩顆圖釘釘在牆上。斯楠現在的堅持,隻是少年意氣。如果生下來,他未來一定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