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白族士兵見此,紛紛高舉手裏的長矛對準落下之人。
十五大駭,想要命令白族士兵散開,可她張口,喉嚨卻是一片腥鹹。
就在要眼睜睜看到親王落入長矛陣中時,一道紅光破空而出,如一輪月牙一樣半空橫切過去,將那些尖銳的長矛瞬間削斷。
金色的火鳳飛掠而來,將紫影撈起,朝城內方向而去。
駕馭火鳳的,是一個手持鐮刀的卷發孩童。
“阿初?”
十五慌忙追至城外,卻見城門緊閉,蓮初和沐色早就不知去向。
腦袋一片空白,不僅僅是不知道沐色是否受傷,更多的是疑惑:阿初如何會和沐色一起?
若說沐色為角麗姬做事,那阿初在靈鷲宮發兵的同時,為何也對角麗姬發動攻擊,甚至占領西北地區?
思緒糾結在一起,她無法梳理其中緣由,可直覺卻告訴她,真正的答案,應該在沐色那裏。
“公主,您的傷口剛包紮好,千萬不要動啊。”
角珠掙紮著從床上坐起來,“都一個時辰了,為何親王還沒有回來?”
“親王駕到。”
外麵傳來侍從通報的聲音。
角珠麵露欣喜,顧不得侍女的勸阻,起身下床,剛到屏風,就見一個紫色的身影如魅影般掠至身前。
“親王……”
一開口,角珠就被來人掐住脖子狠狠地推向了屏風。
屏風被撞得四分五裂,來人依然沒有鬆手,又將她用力一撞,她整個後背都抵在了雕花床柱上。
哢嚓!
紅木床柱一分為二,角珠眼前一花,感到耳鼻湧出黏糊的液體,嘴裏血腥翻滾。
脖子上那手,更是冷得如鐵鉗子,甚至將她往上提。
她就像一根草一樣被人拔起來,腳尖離地掙紮,痛苦得發不出一絲聲音。
艱難地從昏眩中睜開雙眼,對上了近在咫尺的充血紫瞳。
冰涼的紫瞳裏,迸射出可怕的戾氣。對方頭發淩亂,麵上全是血跡,那傾世的容顏此刻也扭曲起來,如一個可怕的惡魔。
旁邊侍女早被這突來的一幕嚇得魂飛魄散,待看清是親王時,驚得發出一聲尖叫。
一條銀絲從親王袖中飛出,隻聽得一聲讓人毛骨悚然的哢嚓聲,那侍女的頭顱就滾落在地上。
“誰給你的傘?”親王血絲凸起的紫瞳盯著角珠,咬牙道。
角珠唇動了動,鮮血順著嘴角溢出,見此,親王手指稍鬆,讓她喘了一口氣。
“說,誰給你的傘?誰給你的膽子用這把傘的?誰讓你碰這把傘的!”他低聲吼道,麵容猙獰可怕,“說,否則,我現在就把你殺了。”
角珠怔怔地看著眼前怪物一樣的人,慘然一笑,“我這命本就是親王所救,若親王開心,殺了便是。”
她本就是失敗者,回去也無顏麵對母親。
原本心存生念,僅僅是因為他拚死相救,她以為他心中或多或少有她。為了他,哪怕一輩子被家族恥笑,她也甘願苟且偷生地活下去。如今看來,還不如像一個堂堂正正的戰鬼一樣,死在戰場上。
“你不說?”親王挑起眉,冷聲,“你不說我也知道是誰!”
除了綠意,還有誰會告訴角珠,他在西街口的酒樓。
親王用力一揚,角珠整個人再次飛起來,然後重重地砸在侍女的屍體旁邊。
紫影消失,屋子裏靜得可怕。角珠抬起頭朝門口看去,突然發現,門欄上盡是鮮血。
她呆呆地看著那血,半天才反應過來。那不是侍女的血,也不是她的,是親王的。
他受傷了。
可受傷的他,從戰場上回來,沒有任何休息就來質問:誰給了她傘。
角珠戰敗的消息很快傳入了聖都,聖都一片嘩然,西口街上說書人的門前擁滿了百姓,路人寸步難行。
更有人開始下注靈鷲宮何時攻破聖都,占領皇宮。
是夜,紫藤宮大殿的門突然被推開,親王麵色鐵青地站在門口。
殿內漆黑,長廊上的燈光落在地板上,反射出微弱的光,隱約可見殿中紗幔縹緲,一個人正靜靜地坐在殿中的貴妃椅上。
紫瞳寒光掠過,殿中紗幔飛分向兩側,親王已經站在椅前。
椅子旁邊的寶燈突然亮起,將椅上人麵容照得如她名字那樣,絕麗嫵媚。
座上之人,正是角麗姬。
“是你?!”親王眯眼。
角麗姬抬眸,含笑看著親王,“親王好像不想看到我?”
親王瞟了一眼角麗姬,不掩厭惡,轉身就走。
“親王這就走了?”角麗姬依然含笑,“這麼多日不見,難道親王不想和我敘敘舊?”
親王背對著角麗姬,冷笑,“女王還有心情敘舊?可知角珠戰敗,兩城攻破,靈鷲宮不出半月就可發兵攻入聖都。”
“嘻嘻嘻。”角麗姬塗著豔麗蔻丹的手指撫了撫描得極其精致的眉眼,“怕什麼,不是有親王大人為我籌謀劃策嗎?”
“這是你的天下,還是我的天下?”
“我的天下,難道就不是親王的天下?”
親王嗤笑一聲,跨步就出。
“親王今晚急著回來,是不是在找綠意?”角麗姬聲音溫柔婉轉。
親王身體一滯,轉身,眉色森然地看向角麗姬。
角麗姬勾起紅唇,朝左側抬了抬下巴。大殿左邊燈光亮起,親王側首看去,見一個血淋淋的東西被掛在牆上。
那東西,正是綠意。
此時的綠意雙手被鐵鏈所縛,長發披散,周身全是鮮血,若非那衣衫,親王都險些沒有將她認出來。
“親王……不……應該是,沐色。”
親王回頭,陰鷙地盯著角麗姬。
“之前我就在懷疑,聖都城門森嚴,衛十五哪裏有本事逃得出去?”角麗姬歎一口氣,“原來是你在中間搗鬼。”
親王視若未聞,而是盯著綠意,冷聲質問:“你的意思是綠意將血魔傘給了你?”
“她?”角麗姬瞟了一眼牆上血淋淋的綠意,笑了起來,“這不過是偶然,也可以說是天助我也。我本就懷疑你和衛十五的關係,趁你離開之後,將綠意抓了起來,哪知她死活不肯說,但侍衛卻不小心在屋子裏找到了這把傘。”
角麗姬頓了頓,笑容越發豔麗,“更不小心的是,哀家偏生認得這把傘!碧蘿帶著這把血魔傘現世越城,欲殺蓮絳,可最終在南疆被十五和一個卷發少年奪走。西陵,十五死,魂飛魄散。可三年後,這把傘卻出現在了哀家的紫藤宮。”角麗姬笑容頓時斂住,盯著親王,“沐色,你說,哀家分析得對不對?”
沐色眼中露出不屑的笑,“是又如何?”
角麗姬似乎完全沒有料到對方承認得如此坦然,一拍手柄,站了起來,“你接近哀家,給哀家下蠱,卻又幫哀家統一九州,難道就是為了今日,將這個天下拱手相讓給她?”
殿中的紫衣男子語聲淡漠,“方才你不是說了這天下是我的。如此,我贈予誰,又與你何幹?”
“你……”角麗姬立在原處,竟一時啞然。
屋子裏靜得出奇,甚至能聽到牆上女子鮮血滴落在地板上的聲音。
“難道你不想救你的侍女?”角麗姬深吸一口氣,雙瞳絞著沐色。
沐色淡淡看了一眼牆上血淋淋的人,眸色平靜,卻是轉身繼續朝門口走去。
轟!
前方大殿的門自動合上。
“沐色,你這是急著要去哪裏?”角麗姬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有幾分歇斯底裏,“你敢再往前跨一步,信不信我馬上殺了你的侍女?”
“隨意。”說完,紫衣男子抬手,欲推開那門,哪知,一道鐵閘門從頭頂落下。
沐色身形如孤鴻翩然掠開。方才他站著的地上,石磚移開,尖利的地刺冒出來。
蒼白清冽的臉上沒有絲毫動容,他隻是冷冷道:“角麗姬,你真覺得你這幾道機關就能攔住我?”
角麗姬盯著這男子,對方隻是一個背影卻依然芳華絕世,殿中燈光微弱,照得他身形虛無而不真實。
一抹痛色從她眼底一閃而逝。
她重新坐回位置上,伸手拿起旁邊的一個盒子,將其打開,“我自是攔不住。我需要的是,你自己留下來。不為別的……就為了這個。”說罷,她舉起手,輕輕晃了晃。
叮鈴叮鈴……
清脆悅耳的鈴聲在殿內回響,站在機關前的沐色立時回頭,目光震驚地看向角麗姬的手。
她那塗滿了豔麗蔻丹的手指,正勾著一串鈴鐺。
鈴鐺樣式古樸,上麵刻著梵文,在燈光下泛著古銅色的光芒。
紫色的眸子裏翻騰著無以複加的痛苦,還有恐慌。
角麗姬揚唇得意一笑,“上天真是眷顧我,我不僅發現了這串鈴鐺,還發現了這串鈴鐺原本的主人。”手指指向右側,那方的燈光瞬間亮起。
那光滑的牆上,此時也吊著一個人,而且也是一個女子。
不同於左麵牆上血淋淋的場景,那是一個紅衣黑發的女子。
她半垂著頭,雙眸緊閉。
五官在燈光的照耀下,精致剔透,有一種懾人魂魄的美。
隻是,這種美,卻因為她過分蒼白的臉,顯得沒有任何生氣,遠遠看去,她並不像一個真人,反而像丹青高手描摹的畫中人。
牆上女子的腳下則放著四盞魂燈,其光非常微弱,似隨時都會滅去。
角麗姬一手勾著鈴鐺,一手托著腮,幽幽道:“衛十五出現的時候,我一直在疑惑,原本的她,隻是大洲的一個魅。魅,無來生無輪回,死亡則消亡,魂飛魄散,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可沒想到,三年後,她竟然陰魂不散地又出現在這裏。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幾個月,如今,看到牆上如畫的美人,我如醍醐灌頂。”她頓了頓,瞟了一眼下方的沐色,發現他緊抿著唇,神色痛苦地盯著牆上女子。
“一開始,我發現這冰棺中的女子,還以為她隻是一個傀儡,或者人偶。嘻嘻嘻……”角麗姬詭異一笑,突然用力晃動手中鈴鐺。
鈴鐺聲音陡然尖銳刺耳。
牆上美麗的女子,那細長的睫毛,竟然動了動。
“住手。”沐色慌忙喊道,正要靠近牆上的女子,哪知身前竟又冒出一個地刺。
看到他激烈的表現,角麗姬握緊鈴鐺厲聲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原來,是一個活人。不,人類有三魂七魄,可她,三魂都沒有,僅僅隻有你用聚魂燈護住的一魂。她不是人偶,不是傀儡,應該是一個無法蘇醒的活死人。”
見角麗姬笑得瘋狂,沐色麵色恢複了平靜,淡然道:“其實,這本就是一個人偶。我不過癡心妄想,想要這個人偶有靈魂。”
“你騙誰!”角麗姬止住笑,起身,指著沐色,咬牙切齒道,“到這個時候你還想騙我?這女人就是胭脂濃,就是胭脂濃那賤人。六年前,作為交換,胭脂濃將自己的臉賣給了風盡。而三年前,你又在南疆月重宮山下,將這張臉剝了回來。”角麗姬情緒近乎失控,“那女人死了,本就該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可你卻以這張臉做本元,慢慢召回了她的魂魄。”
她喘了一口氣,又笑起來,“可惜的是,她的靈魂對這張臉沒有多大執念。因此,你守著的這個活死人永遠不會蘇醒,可她卻再次出現在了蓮絳那裏。”
魂飛魄散,她沒有來生,如要凝聚輪回,必須要生前留下的本元,亦身體的一部分。可她唯一一張臉在這裏,卻輪回到了另外一處,這也是沐色至今都沒有想明白的問題。
他用了一千年找到了四盞聚魂燈,用了一千年搜尋她的魂魄,用一千年等待她的歸來和蘇醒。
“嗬嗬嗬嗬……”
他低著頭,麵上笑容淒涼,而唇角卻溢出點點猩紅,滴落在他紫色披風上麵,暈染開來的血跡,豔麗得如盛開的薔薇。
幾條傀儡絲飛向牆上的女子,竟瞬間將女子手腕上的鐵鏈切斷。
“想帶走她,不可能!”角麗姬尖叫一聲。
女子腳下的石頭突然裂開,竟冒出一條比桌子還大的蛇頭,猙獰著血盆大口,朝沐色撲了過來。
沐色忙收回傀儡絲,點足後掠,哪知剛離地,就感覺到後背逼來一陣陰森之氣。
他慌忙回頭,發現竟然又是一條一模一樣的蛇。
前後夾擊,他難以躲避,隻得沉下氣息,強製自己墜地。
落地的瞬間,他眼前一黑,吐出幾口鮮血,趴在地上,無法動彈。
旁邊響起輕盈的腳步聲,勾起他的下頜,角麗姬含笑欣賞著他的痛苦,“大洲桃花門神殺的傀儡絲無人能及,這我早有所耳聞。可沐色,你忘記了,你受傷了。”
沐色抬眼看著角麗姬,“兩城一戰,你目的不是為了攔截靈鷲宮的進攻,真正的目的,是我?”
角麗姬眼中露出一絲驚訝,“親王果然聰明。我的目的,就是要你受傷。”
“讓角珠帶兵出戰,其實你早預計到了她會失敗。你就這麼篤定我會救她?萬一我不救,角珠豈不就死了?我錯了。”沐色搖搖頭,“我倒忘記了,角麗姬曾為了統治大洲,連自己的兒子都可以放棄,何況一個女兒。”
角麗姬露出不屑的笑,“權力和家族利益麵前,任何犧牲都是必要的。再說了,我並沒有把賭注押在角珠身上,我是押在了那把血魔傘上。在衛十五的心中,誰也比不過蓮絳,隻要你手中有那把傘,衛十五,必然傷你。如今天下,能傷到你,而且,能重傷你的,隻有十五。讓我唯一沒有想到的是,十五傷你,比我想象的都重!”
他匆忙出現在殿前的那刻,她就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道。隻有他受傷了,她才能威脅到他,才能和他講條件。
沐色捂住胸口的手猛地用力,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哇的一聲吐出一攤血。
那女人,真是他的致命傷!
“沐色,不要反抗了。”角麗姬側首看了看牆角盤踞的八歧大蛇,“隻要我一聲命令,牆上的胭脂濃就會成為神獸的晚餐。過去你利用我的事情,我既往不咎。如今,我們真正合作一次。你不是要胭脂濃蘇醒嗎?我幫你!”
“你不是對胭脂恨之入骨?我如何相信你?”
“你錯了。”角麗姬搖搖頭,“我恨之入骨的不是胭脂濃,是十五。而你,恨的不也是十五嗎?”
“那你要的是什麼?”他低聲開口。
“我?”角麗姬抬頭看了看左邊牆上血淋淋的人,“我?你想要胭脂濃醒,我角麗姬當然想要的是月夕醒了。”
“角麗姬?”紫眸厭惡地看著眼前衣著華貴的女子,他的聲音毫不掩飾嘲弄,“真的是你嗎?”
眼前女子震驚地回頭看著沐色,迎上他冷冽的紫瞳,她渾身莫名一顫,張口,“你?”
沒等她話說完,一條銀絲從他袖中飛出,冷冷地纏在她脖子上。
哢嚓,頭顱飛起來,頭頂的金步搖在空中發出叮叮鈴鈴的聲音。
血從脖子裏噴薄而出,瞬間染紅了整個大殿。
雙瞳大睜的頭顱,啪的一聲掉在地上,在血泊裏像皮球一樣咕嚕咕嚕地滾了滾。
空曠的大殿,頭顱滾動合著金步搖的聲音,格外的刺耳,許久才停下來。
那半跪在地上的身體,也像木樁一樣倒在地上。
地上的紫瞳男子,虛弱地閉上眼睛。一頭漂亮的栗色卷發,早被自己身上的鮮血染紅,此時的他,躺在地上,都不敢深呼吸。
呼吸一次,就感到鮮血汩汩地從傷口處往外溢。
在地上也不知道躺了多久,他纖長的手指扣著地板,掙紮著坐起來。
低頭拉開身前的衣服,看著那足有兩個拳頭大小,貫穿他整個身體的血窟窿,他啞聲道:“胭脂,血是暖的。但是,好痛。”
十五的一箭,從他整個胸口穿了過去。
他雖然是魅,可她的箭也不是普通的箭,是灌注了靈力的箭。
若非稍微偏離一點,他怕已徹底從這個他既眷戀又憎惡的世界消失了。
傷口焦黑,如被烈火焚燒過。
執念凝聚的身體,竟然無法重新生長出肉體,複原傷口,因此,他怕永生都要帶著這個傷。
一千年前,在昆侖,他阻止她去西陵,她用月光傷他,卻未用任何靈力。
劍穿過他心髒,傷口很快複原重生。隻是一顆心因對她失望,徹底死去。
等待她千年,用盡一切方法四處尋回她靈魂的他,最終等到的是這近乎致命的一箭。
不死,卻是苟延殘喘。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無頭屍體,然後挪過去,將屍體手中的鈴鐺手鏈取了回來。
又過了半個時辰,他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艱難地朝那如畫的女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