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女子似也無心戀戰,隻想靠近城門,目光亦冰冷地鎖著十五。

聽到蓮初的哭喊,角珠渾身顫抖,用力地搖晃著十五,“衛十五,那……那毒屍是沐色啊!你不是說不會置沐色於危險之中嗎?難道你這麼看著他又要死在你麵前?衛十五,你這個騙子!”

“衛十五,你就是個懦夫!”

陡然間,懷裏的女子眼睫動了動,同時,紅衣女子身形一滯,快速刺向蓮初心髒的劍,也陡然不受控製地慢了半拍。

蓮初趁機避開,那女子當即惱怒地皺起眉頭。

她和城門前那滿身鮮血的女子同是一歌魂魄,但是,對方身上還留有一絲魂,依然牽製著她的行動。

所以,她必須殺了那女子。空中的雪越來越大,十五緩緩睜開了眼睛。

沒有了聚魂燈的強製奪魂,她和那個紅衣女子就得親自相互抗爭,誰贏誰生。

她醒來,是因為,感受到了蓮絳的存在,感受到蓮絳就在那緊閉的城門外麵。

十五雙手撐著雪地,試著站了起來,可瞬間就倒了下去,僅著一魂的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如何站得起來。

遠處的紅衣女子見十五掙紮頓時大怒,手中的劍更加淩然,毫不猶豫地刺向擋在前方的沐色。

“攔住她!”角珠放下十五,舉起長槍領著一批人,也衝向那紅衣女子。

紅衣女子見如此多的人衝過來,雙臂突然展開,一陣風陡然刮來,霎時間,周圍的房屋竟然瞬間燃了起來。

火勢順著風撲向城門,城門前的眾人發出絕望的哭喊。

十五躺在地上,看著那緊閉的城門,歎息,“蓮啊……你是不是在那裏?”

刹那間,蒼穹數道驚雷落下,交錯的雷電,將天幕照得雪亮若白日。

轟隆!那萬斤重的城門突然動了動,露出一條縫隙。

嘎吱……嘎吱……

門開啟的瞬間,數道瘴氣包裹住兩扇門,像無形但是卻有力的手,強製地將城門推開。

城門開了?眾人驚駭地立在原地。這被黑色詭異氣息包圍的城門,竟然突然開了。

哢嚓!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這道險些永遠封閉的門,終於定格住。

一道瘴氣穿過眾人落在十五身側,停在她手心。恍惚間,她感到他正拉著他的手。

此時城內百姓瘋狂地往外麵衝,那瘴氣拉著十五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是蓮絳……果然是蓮絳。

她看到遠處的曠野上,蒼穹雷電如若虯須,蜿蜒攀走,將整個天空照得雪亮,而她也在那一刻,看到了滿目的荊棘,荊棘裏瘴氣濃烈,一個身影正漸漸遠去,手中牽引著自己的瘴氣也在瞬間消失。

“蓮!不要走……”

十五再一次跪在地上,但是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讓她再次掙紮起來跟著人群朝曠野跑去。

荊棘之海,滿是殺戮,那種氣息,她再也熟悉不過了。

蓮絳有危險!

城內的紅衣女子看著十五起身,竟然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大為震驚。

蓮初順勢一刀,斬向她心髒。女子點足,身子如蝶飄然後退,避開這一擊,然後淩空躍起,如長鷹躍上高空,落在城門處,又如輕燕踩踏著湧動的人群,翩然飛了出去。

夜色中,那紅色的影子畫出一道絕美的弧線。她的速度太快了,蓮初根本追不上。

這女子除去沒有任何記憶,她的容貌和劍法都和當年的娘親一模一樣,甚至有片刻,蓮初真以為她就是娘了。

百姓潮水般湧出城外,沐色被百姓堵得根本走不出去,蓮初隻得召喚出受傷的火鳳追了出去。

“夫人……”

早就候在城門外的文公子一下看到了人群中幾番跌倒又爬起來的十五,趕緊衝到人群裏將十五拉出來。

但是身前的女子渾身冰冷,氣若遊絲,可她雙目卻執著地盯著前方,“請、請帶我去那裏!”

“夫人,您的魂……”看到眼前滿身是血的女子,文公子幾乎有點不敢相信。他亦是懂得一些術法之人,眼前的女子不過殘留一口氣息。

“請、請讓坐騎帶我去那裏。”她雙眼含著血淚,指著前方的荊棘之海。

文公子隻得扶著她上了坐騎,無奈地看著仙鶴將十五帶向遠處的曠野。

一道紅色的影子從頭頂掠過,文公子驚覺,高喊:“衛爭,去保護夫人。”

他看到的不是一個絕世女子,而是一道殺氣。

深夜,聖都外麵飄起鵝毛般的大雪,瞬間迷了世人的眼睛,可因為詭異的閃電,整個蒼穹恍若白晝。

嘩啦!進入殺氣獵獵的地域,一道閃電橫空劈下,精準地劈在了仙鶴身上。

仙鶴一聲尖叫,十五從高空墜落下來,摔在積雪中。

她抬起頭,看到了一望無際的荊棘,紅色的花妖冶盛開,瘴氣縈繞的地方他的愛人此時正承受著五雷轟頂的酷刑。

但是她看到他了,他頭發淩亂地在空中飛舞,正試圖穿越那些不斷滋長的荊棘朝他走來。

她看到,他的雙手被束著巨大的鐵鏈,要將他強行地拉入他腳下裂開的忘川地獄之中。

十五掙紮著要爬起來,數道閃電落在她十尺開外的地方,發出刺目光芒,似在警告她不得再進入那忘川禁忌之地。

“蓮絳!”十五淒聲高喊。

聽到呼喚,荊棘海中躥出一道瘴氣,朝十五飛來,十五趴在地上,剛伸出手,一道雷擊中瘴氣,將其打得煙消雲散。

“不要……”十五慌忙去抓,卻隻抓到飛舞的雪瓣。

荊棘越長越高,慢慢形成一堵堵牆,將他們隔開。

十五渾身顫抖,抓著雪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她雙目平靜,盯著蓮絳的身影,邁出了第一步,堅定地朝他走去。

“我不會再像上次那樣眼睜睜地看著你被帶入忘川!”

她每走一步,閃電就落在她腳下,企圖將她逼退。

十五卻毫無懼色。

“站住!”紅色的身影從天而降,擋在了十五的前方。

對方手中的月光寶劍蕩起比閃電還刺目的寒光,照亮了十五的雙眼。

十五看著眼前身著紅衣的女子,這個女子就是當初的自己。不過,她是沐色執念創造出來的,沒有任何記憶,也沒有任何感情。

“不要攔住我。”十五繼續往前。

紅衣女子的長劍抵住十五,“我不攔住你,我要殺你。”

十五看著眼前的身著紅衣的女子。這個和前世的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自己,但是,她不是胭脂濃,也不是十五,她不過是被重新創造出來的人而已。

沒有記憶,也沒有感情。但是,因為魂魄,她們兩個,隻能活一個。

飛舞的雪落在十五的臉上,她深吸一口氣,目光依然平靜地盯著紅衣女子,“你殺不了我。”

紅衣女子蹙眉,不解地看著十五,“你身上隻殘留了一縷魂魄,根本不是我對手。”

十五目光越過她,看著荊棘之海依然努力朝自己走來的人,“你活著為了什麼?”

紅衣女子一怔,卻聽到十五說:“我為我所愛而活!所以,為了他們,我不能死。”

“我聽不懂,但是你就得死。”紅衣女子說完,手中的劍直刺向十五。

對她來說,要殺眼前虛弱的女子,易如反掌。

劍穿過片片飛雪,直刺向女子心髒,對方竟也沒有做出反抗,目光依然盯著荊棘之海。

叱!劍刺入心髒,卻突然卡主。紅衣女子一驚,看到十五雙手合十,夾住了劍身。

紅衣女子柳眉一挑,用力拔劍,可劍卻在十五手中紋絲不動。但是十五雙手沾血,在碰到劍的瞬間,劍當即發出一聲嗡鳴,周身熒光繚繞,煞是絢麗。

紅衣女子驚訝地看著手中寶劍的變化,而十五雙手展開,身姿靈動如飛燕飄開。

雪從她頭頂飄然而落,閃電中,這個滿臉是血的少女眉目溢出與生俱來的傲然。

十五盯著兀自發愣的紅衣女子,“你生來手裏就握著一把絕世寶劍,就擁有一身精致劍術。可你知道,此劍的名字嗎?你知道,方才你出手的那招的名字嗎?”

紅衣女子茫然地望著十五,見十五手腕一轉,自己手中絢麗奪目的寶劍竟然像被施了法術一樣飛到了對方手裏。

“怎麼可能?”紅衣女子看著空蕩蕩的手心,發出一聲驚呼。

十五握著劍,眸光溫柔,“它叫月光,長三尺四寸,重一斤三兩,乃極寒玄鐵所鍛造,通人性。”手中月光聽到主人的呼喚,當即又發出一聲低吟。

女子震驚地盯著十五,聽得她繼續道:“方才你那一招,名為‘不沾片雪’,是我師父白衣當年遊曆昆侖所自創的,後親自傳授於我。”

紅衣女子聽完,畏顫地後退一步。

“你不了解你的劍術,你不懂你的寶劍,你甚至連你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你如何殺得了我。”迎雪而立的女子,那漆黑的雙瞳陡然翻騰著雷霆似的淩然霸氣和可怕的殺氣,瞬間衝了過來。

片雪不沾,她近身的瞬間,飛舞的雪從她身側飛過,十五手中的劍穿透了紅衣女子的心髒。

快、準、狠,沒有絲毫猶豫!

月光發出數道光芒,將十五的臉照得明亮,她深吸一口氣,感受到周身血液如馬在體內奔騰呼嘯。

拔出劍,她從紅衣女子身上取下血魔傘,起身凝目盯著荊棘之海,然後腳下一用力,衝了過去。

十五手持月光,身形靈敏如鬼魅,避開劈來的閃電。

地麵開始裂開,荊棘之海也開始下沉,十五直接飛撲向了荊棘之海。

數道荊棘形成一道牆堵在十五前方,十五提氣,手中月光橫掃而過,碧色光芒與閃電交織在一起,華麗奪目。

光幕中,荊棘變成煙塵,消散在十五前方。

“她有靈力!”荊棘深處傳來一聲高呼。

“攔住她。”數個黑影出現在十五麵前。

十五的目光越過他們,看到蓮絳周圍的荊棘越來越多,越長越高幾乎將他裹住。

風雪越來越大,荊棘上瞬間就覆蓋上了一層雪白,而蓮絳周圍的荊棘更是結了一層冰。

“止步吧。”其中一人看著十五,“他屢次違反三界約定,先後兩次打開虛空,這一次本該被囚禁千年,他卻弑殺引魂者,強行打開人界的通道,逆改你們所有人的宿命。”

那人看著聖都敞開的大門,看著那些湧出來四散逃開的人,無奈地歎息一聲,“這座城命定會在今日化成灰燼,裏麵的人,無一生還。可他不惜殺了忘川河邊看守他的引魂使者,還強行用邪惡力量將城門打開,放你們出來。”

蓮絳周圍還躺著幾具屍體,正慢慢在雪中消散。在蓮絳打開城門時,這裏已經有了一場惡戰。

他一個人帶著幾乎要將他碾碎的噬魔鏈與幾十個引魂者廝殺,雙方都傷亡慘重,數十個引魂者被蓮絳打得魂飛魄散。

他亦是身受重傷,渾身被雷電擊得無一完好之處,可最終,他還是打開了通道,並用最後的力量將那本該永封的城門打開。

他們在如此慘敗的情況下,趁蓮絳開城門時,將他封印在了這個荊棘之海。

卻沒想到,這個本該死去的女子,竟然追了出來。

“你的意思是,蓮絳殺了你們,但是卻救了我們全城百姓的性命?”

十五望著冰封在荊棘裏的蓮絳。

那人沉默,“他逆改你們的命運。”

“哈哈哈哈……”十五仰聲大笑,“如用你們幾個人的性命,換我們數萬人的命,那我隻能說,蓮絳,做得好。”

幾個黑衣人盯著十五,沒想到這女人竟然如此狂傲,“你!”

“我……”十五目光森森掃過他們,“我今日就要來解救我們北冥聖都的恩人,誰要攔我,誰死。”

“你休想!”那幾個黑衣人手中的引魂燈變成利器。

“你們攔不住我。蓮絳既能殺得了你們,那我也能!”十五聲音平緩,但她漆黑雙瞳蘊藏著與這平靜截然相反的暗湧,是斬殺一切的決絕和無畏!

這目光讓幾個黑衣人一驚,十五劍尖一震,抖出漫天光芒。

那光芒奪目絢麗,足以和雷電所比。

霎時間,下沉的荊棘之海上空,雪霧陣陣,女子的身影如分花拂柳,劈開身前攔住她的一切,無所畏懼地向中心衝去。

厚厚的冰將蓮絳封印在荊棘之海的中心,尖銳的荊棘刺過他身體的每一處,讓他不能有絲毫疼痛,隻能默然承受這種殘忍的酷刑。身體越來越輕飄,噬魔鏈將他手腕腳踝磨得血肉模糊,如今的傷口,開始慢慢潰爛,手指也開始逐漸消失。

他在消解。

倒在蓮絳旁邊、奄奄一息的領頭人看著奮力廝殺的女子,歎息道:“魔君,您竟然選擇了自滅來換取她的生,那你就應該阻止她進入此地。”

冰內的蓮絳吃力地睜開眼,看到一個女子,手持長劍,正越過荊棘衝過來。

他以為自己看錯了,從封印在冰內時,他的意識就開始渙散。

曾兩次聽到那個聲音在喊他,他都以為是錯覺。

“不,是錯覺吧。”

被封印前,用最後的力量開啟了城門,作為皇位候選人的她,身邊會有那麼多的保護者,而她應該也在撫慰百姓。

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呢?再說,這裏是荊棘之海,凡人根本不可能到達這個地方。

一定是錯覺,蓮絳無力地再次閉上眼,等待著自己消弭在這滿是荊棘的冰封之塔裏。

“蓮絳!”女子淒厲的呼聲陡然傳來。

蓮絳慌忙睜開眼,女子的麵容在交錯的光影中是那樣清晰,鮮血染紅了她的臉,但是她雙目堅定,遠遠地望著自己。

她手裏的劍拂開攔住她的人,飛快逼近。

刹那間,他隻覺得這個畫麵非常熟悉。

好似看到陽光明媚的院牆裏,一個青衣少年,縱身躍下高牆提著劍朝自己奔來。

“我在等一個人,披荊斬棘,為我而來!”

青衣少年滿頭大汗地站在身前,將手心的汗水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後朝他伸了出來。

她神情呆滯,眼珠卻黝黑明亮,倒映著一個身穿紅色衣衫、神色傲嬌的美人兒。

“唔!”蓮絳隻覺得心口一陣鈍痛,抬起變得虛無的雙手趴在冰上,想要看清穿過荊棘朝自己走來的女子。

荊棘開出的紅色花瓣被她淩厲的劍氣掀飛在空中,漫天飛舞,如一場紛飛的紅雪。

那個青衣少年,身子如蝶飛舞,然後捧著一捧落梅送到他身前,醉意盎然地望著他,笑道:“蓮絳,我送你一捧紅梅落雪吧。”

你送我一捧紅梅落雪,我贈你癡心一片!

那女子手中長劍劈開最後一片荊棘,滿身傷痕地走了過來,隔著冰,雙方兩兩相望,欲開口時,卻是淚成雙行。

十五望著被封在冰中,身體被荊棘刺透、雙手已變得透明的蓮絳,無法說出一個字來。

兩個人就這樣望著彼此,任由荊棘之海不斷下沉,任由頭頂飛雪肆虐,任由驚雷閃電,任由那通往人間的路徹底閉合。

時光如梭,卻是已過千年。

因為一個交易,她承諾他三生三世,卻次次獨留他在人間受盡孤苦。

因為一個諾言,忘卻前塵的他,卻獨守忘川河邊千年,隻為等著她,披荊斬棘,為他而來。

許久,她收起眼淚,將劍舉過頭頂,屈膝跪在他身前,恭聲道:“長生樓,十五,拜見祭司大人!”說完,整個人卻已經泣不成聲地撲在了冰上麵。

“好……”他含淚而笑,“你終究沒有負我。”

他在忘川河邊等候千年,看盡他人紅塵前生,亦是等候承諾之人來揭開他的過往。

卻不曾想,他所等之人,卻是他所愛之人。

他在等候的時候,她一直長途跋涉地追尋他。

體內的荊棘不斷滋長,欲將他切成碎末,可看著眼前為她痛苦的女子,他覺得,此生無悔。

無悔當年她從棺木中爬出來,他收留了她。

無悔當年她明明遠離他,他不知廉恥地纏著她。

無悔當年為與她相守相愛,他選擇成魔。

無悔千年前,在忘川孤苦守候,等待她的到來。

“我這就帶你出來。”十五哽咽,“阿初,阿初在外麵等我們。”說著,她握著月光用力地砸冰層。

可任由她如何努力,那厚厚冰就是不掉一點冰碴。

“十五。”蓮絳輕聲喚道。

“我在。”十五丟下手裏的劍,隔著冰撫摸著蓮絳蒼白的臉。

“將血魔傘打開。”

十五一驚,顫聲道:“不,打開血魔傘你會死的。”

“我本來就要死了。”蓮絳目光溫柔地望著十五,“隻有這樣,我才能出來。”

隻有這樣,他才能在消弭之際擁抱著她。

冰塔隻對十惡不赦的魔才有作用,傘打開的瞬間,他的魔性消失,就變成了普通的人類。

隻是這樣,會死得更快。見十五淚流滿麵不肯打開,他沉聲道:“長生樓,十五,撐傘。”

十五一愣,縱然她已是萬人之上處處被人擁戴的帝姬,然而,在他麵前,隻要他一聲命令,她依然甘願成為那為他赴湯蹈火的長生樓殺人工具:十五。

十五顫抖地取下傘,緩緩將其打開,霎時間,血魔傘抖開萬丈光芒,將兩個人罩在一起。

那厚厚的冰層因為被封印的人喪失了魔力不再生效,變成萬千碎光消失在四周。

十五丟開傘,緊緊抱住蓮絳傷痕累累的身體。因為變成人類,他身體竟有了正常人的餘溫。

他的長發散落在四周,沒有了魔性的他,樣子變回她初見時的模樣,妖媚無雙,碧眸溫柔瀲灩,美得讓人窒息。

十五捧著他的臉,呢喃道:“蓮啊……”

雪依然在落,這明明隻出現在人界的雪卻飄忽在了忘川境內。

而跪在地上的兩個人,已是滿身裹雪。

“十五……”蓮絳看著兩人霜白交織在一起的長發,“我們終於一起到白頭了。”

“是啊,蓮,我們終於白頭到老了。”她低頭,吻著他冰涼的唇。

那年長安大雪,秋葉一澈新婚,他硬拉著她去給秋葉一澈和碧蘿送禮。

煙花絢麗,大雪飛舞,他拉著她漫步在人群中,時不時偷看她一眼。

那般孤高一世的他,眼神中卻透著少年初戀的羞澀和激動,也在那一年,他悄然問她,“如果雪落滿頭,是不是意味著我們能白頭偕老!”

尾聲

重傷醒來的領頭人,看到大雪覆蓋了整個忘川河兩岸,而殺了無數引魂者的女子,已不知道何時消失不見。

從那以後,他尋遍了整個人界,都沒有找到女子的身影。

九州大陸經曆一場浩劫之後,一分為五,其中最強大的國家則是由衛家創建的衛侯王朝。

險些被大火焚燒殆盡的聖都在三年之後重建,也漸漸恢複了昔日繁華,隻是那日自行開啟的城門卻無論如何再也關不上。

當日那隻長滿毒瘤長相醜陋的毒屍和那小邪君也消失在茫茫雪原中,誰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領頭人站在地宮前麵,神色悲涼。陰沉的地宮比以往更加蒼涼,縫隙裏的地湧金番蓮雖然蔓藤還在,隻是,這十年來再也不曾開過花。過去千年,那位魔尊在世時,那象征著救贖和罪惡的花曾恣意怒放,美得奪目。

望著地宮,他長歎一聲,轉身離開。

就在這時,腳下突然震動,忘川上空,出現了一條無盡的虛空。

“頭兒,有人打開了虛空!”

遠處傳來了同伴驚慌失措的聲音。

“虛空……”領頭人顫聲道,驚駭地看著那裂口,發現一道白光過去,那裂縫瞬間閉合了起來。

這世間除了蓮絳,還有誰有如此強大的靈力打開虛空。不可能,一定是哪裏搞錯了。

“可看到有人進入?”

“沒有。”同伴喘著氣,顯然這突兀的變動讓他們搓手不及,“隻是那白光……”

“那應該是魂魄!”

有人打開虛空,卻隻將魂魄送入虛空,這是為何?

“會不會看錯啊?”過去蓮絳兩次打開虛空後,虛空怔怔三日之後才閉合,可這次竟然轉瞬消失。

“但願吧!”

虛空已經關閉,他們也無法進入去追溯根源,隻期待,不會發生逆天之事了。

領頭人跨步離開,目光撇到一處殘石,他渾身一顫。那石縫中,竟冒出一朵金色的花骨朵,恍惚間,腦子裏響起一個狂傲的聲音,“這天下,還沒有攔得住我十五的地方。”

領頭人麵色蒼白,慌忙看向方才虛空出現的地方,雙唇微微顫抖。

大燕建康九年,龍門荒漠。

黃沙萬裏,烈日當頭,龍門客棧此時已經擠滿了客人,他們都是趕往回樓,過一年一度的“奇貨節”。據說每一年的這個時候,大洲各地的人都會帶著稀奇珍寶出現在回樓買賣或者互換。

今晚據說有沙暴,這些商人幹脆歇下來,都等著明天一起出發。

經商之人本就放得開,大夥兒很快就在廳裏喝酒暢談開了。

這個時候,門突然打開,一個身著寶藍色華服,腰配玉墜,容貌俊逸無雙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

他看起來十分年輕,但是眉目卻透著一股骨子裏生來的華貴,跟著他進來的還有一個年輕的護衛。兩個人進來之後,要了張桌子就坐了下來。

大家紛紛猜測這偏僻之地怎麼來了如此雍容華貴的男子,莫不是也是為了回樓的奇貨而去的?

正在大家紛紛猜測之際,門再次被打開,一個清麗的聲音冷冷傳來,“店小二,來一斤肉再上些小菜。”

門外走來一個身著黑發紅衣的絕色少女,少女麵容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頭戴一朵薔薇花,襯得她本就絕世的臉更多了幾分明媚。

隻是與她麵容恰相反的是,她的雙眼十分的冷,冷得如凝結萬年的寒冰,哪怕周圍目光炙熱地打量她,她眼裏都無絲毫波瀾。

她進門的瞬間,屋子裏的男子幾乎同時抽了一口氣。

少女將手裏的劍放在桌上,端起店小二送來的水,大口飲下,“麻煩將我的馬喂飽,再裝些幹糧,我稍後就出發。”

鄰座的華貴公子不由得抬眸看向女子,感受到他的目光,女子也抬起眸,回應了一個淡淡的微笑,然後低下頭認真地吃菜。

旁邊幾個膽大的男子提著酒坐在少女身邊,“姑娘,既然都吃肉,要不要來點酒!”

“我不喝酒。”少女的聲音透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

“沒事,要不你陪我喝!”那人露出黃牙,正欲靠近,隻覺得眼前白光一晃,襠下一片陰涼。

低頭一看,自己的褲襠竟然被一道劍氣劃了一個“十”字。

可剛剛,他明明沒有看到少女出劍。

少女丟來一個警告的眼神,那男子嚇得捂住褲襠,飛快地跑開。

大廳裏的人一看,全都大笑起來,可至此,無人再敢招惹這個出劍奇快的絕色少女。

少女吃飽飯,帶著幹糧推門而出,剛剛翻身上馬,方才大廳內那個華貴的公子出現在她身前。

陽光從頭頂落下,照得他的容貌俊美無雙。

“姑娘,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男子認真地看著少女。

“公子恐怕認錯人了,我們並沒有見過。”男子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抱拳道:“在下秋葉一澈,敢問姑娘芳名?”

少女目光掃過他腰間雕刻著“澈”字的玉佩,微笑道:“我與公子萍水相逢,就不必告知姓名了。珍重!”

“姑娘,今晚可能有沙暴,怕是有危險。”

少女目光無畏地盯著回樓方向,自信道:“沒事,這天下誰都攔不住我。”說著便騎馬徜徉而去。

秋葉一澈凝望著少女消失的背影,突覺得胸口莫名一空,他側首看著旁邊的護衛,“明一,我總覺得在哪裏見過她!”

一年一度的“奇貨節”是整個回樓最熱鬧的節日,大街上,擺滿各種奇怪詭異的東西,有人賣珠寶,有人賣江南的茶葉,有人賣靈芝,有人賣寵物,有人賣奴隸。

嗯,賣奴隸就算了,有人竟然賣孫子!

這個奇葩不用說,自然是回樓大名鼎鼎的暮王爺,據說這位王爺每一年都想將自己可惡的外孫賣掉,隻是讓人奇怪的是,那傳說中的外孫從來沒有出現,因此每次出現在貨架上的,從冬瓜變成南瓜,從寵物狗變成波斯貓。

經常來回樓的商人和本地居民早就見怪不怪了,看到擺攤的暮王爺還會去打趣,“喲,王爺,今年您的外孫是啥呀?要是沒有記錯,去年你賣的可是一筐紅薯。”

“去去去!”暮王爺將那些打趣的人攆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本王告訴你們,今天我可還真賣我的那個外孫!我那外孫,長得可漂亮了,可謂驚天地泣鬼神。”

“王爺,您的詞兒能不能換換啊!這麼多年了,我們根本沒有見過你那孫子長啥樣!”

“切,你們都是不識貨的!我那孫子隻賣給識貨的人。”說著將一個骷髏頭往桌子上一放,“還有,出不起價格的止步,你們也知道,本王從來不差錢!”

王爺身後的胖大嬸撇了撇嘴,“不差錢才怪,褲衩都被世子殿下給贏走了。”

王爺瞪了瞪那胖大嬸,壓著聲音,“你說什麼呢?那混賬東西敢拿走我的褲衩。”

眾人和往年一樣打趣一番就離開了暮王爺的攤位,可有一個人卻一直沒有離開。

那是一個帶著麵紗、身著紅衣、懷抱長劍的少女。

“暮王爺,我買了您的孫子。”

暮王爺見少女麵生,指著那骷髏頭,笑了起來,“姑娘,你真要買?”

少女神色認真,“是的,我買了。”

“咳咳咳……”暮王爺清了清嗓子,“姑娘你可出得起價?”

少女笑了笑,從背上的包袱裏拿出一個紙包,然後小心翼翼地攤開放在暮王爺身前。

“糖葫蘆。”

暮王爺大驚,“姑娘,你可知道你要買的是什麼?”但是他眼珠一轉,趕緊跑進屋去,看到屋裏一個身著碧色衣衫的絕色少年,靠在椅子上,正罵罵咧咧,“老東西,說什麼有爹娘的信兒又將我騙回來!看我待會兒不把他揍得我娘都不認識!”

暮王爺將兩串糖葫蘆放在少年身前,“小兔崽子本王已經把你賣出去了,外麵有一個姑娘,說用兩串糖葫蘆買了你。”

“什麼?有人敢買我?還兩串糖葫蘆?”

這是十多年來,第一次有人敢出價!而且還是以貨換貨。

蓮絳忍著怒氣衝出去,看著一個少女背對著自己。

“喂!”蓮絳吆喝道,少女回身望著他微微一愣,旋即笑了起來。

她的笑,很明媚,如盛夏裏盛開的薔薇。

那一刹那,蓮絳胸口滑過一絲難言的疼痛。

少女將一個精致的盒子雙手遞給蓮絳,蓮絳打開一看,裏麵竟然放著一支木簪。

那是母親的發簪。

蓮絳驚訝地看著眼前少女,“你是?”

少女將手裏的劍舉過頭頂,躬身跪下,“十五,拜見公子。”

那一年,她不是在龍門與秋葉一澈一見鍾情的胭脂濃。那一年,她隻是帶著信物,去護蓮絳安危的十五。

(緣終 下 完)